弘治元年的冬意，随着三张诡异人皮面具的出现，变得格外砭人肌骨。
金陵城的恐慌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在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中发酵、膨胀。
“画皮书生”的名号，已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禁忌。
大理寺值房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寒意。
张子麟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老仵作在侧，再次将三张人皮面具置于灯下，细细查验。
此物他已反复看过多次，但每一次近距离接触，那冰滑的触感和栩栩如生的五官，依旧会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大人，您看这边缘的缝合，”老仵作戴着麂皮手套，指尖小心翼翼地点在面具与皮肤接合的细微处，“用的是近乎失传的‘鱼肠隐针法’，针脚细密如发，几乎与皮肤纹理融为一体，若非对着强光特定角度，根本看不出痕迹。还有这皮质……处理得极薄极韧，透着血色，绝非寻常猪羊皮，倒像是……像是经过特殊炮制的人皮本身。”
张子麟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刮过面具的每一寸。“皮质处理，缝合技法，皆非民间匠户所能掌握。江南纵然有苏绣、顾绣之精，亦无此等……阴邪诡谲的路数。”他顿了顿，沉声道，“此非江湖手段，更像……宫廷秘技。”
“宫廷？”老仵作手一颤，面露骇然。
“只是推测。”张子麟直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枯寂的枝桠，“如此精巧近乎妖异的技艺，若非服务于皇家的奇巧淫技，又能出自何处？只是不知，这等秘技，何以流落民间，并成了连环杀人的标志。”
他需要更专业的意见，需要跳出官府的卷宗，从更广阔的江湖与市井中寻找答案。他想到了一个人，自己好友李清时。
当日傍晚，张子麟便邀李清时过府一叙，未在大理寺，而是在自己家中一处僻静的书房。
烛光下，他将三张人皮面具的诡异之处，以及自己“宫廷秘技”的推测，尽数告知了这位消息灵通的挚友。
李清时听完，惯常带笑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
他仔细端详着张子麟带来的面具草图（实物太过骇人，不便携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子麟，你所言不虚。”良久，李清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这般技艺，民间确实罕见。我倒想起一桩陈年旧闻，或许与此有关。”
李清时抿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眼中闪烁着回忆与探究的光芒：“那是家祖早年还在京城时，听宫中老人提及的秘辛。前朝成化年间，宫内曾有一位姓安的太监，具体名讳已不可考，因其擅长调制脂粉、精于易容改扮之术，极得当时某位宠妃的信赖。据说他能用特制的胶泥与药水，辅以秘传的缝合技法，制作出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用于宫中庆典嬉戏，或……行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
“人皮面具……安公公……”张子麟眼神一凛，身体微微前倾。
“后来，”李清时继续道，“据说这位安公公卷入了后宫倾轧，失了势，又因知晓太多阴私，约在成化先帝登基前后，被寻了个由头，褫夺官职，逐出宫廷，自此下落不明。有传言说他流落到了江南，因其身无长技，唯有这手易容的本事，或许便在江湖上以此谋生，或……被某些势力所笼络。”
【关键线索一】浮现：
宫廷渊源，精于易容，被逐宦官，流落江南……所有信息都与眼前这精致到诡异的人皮面具，以及金陵的地域，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安公公……”张子麟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迅速构建起一个形象：一个身怀绝技，却因宫廷斗争而落魄，心怀怨怼，性情可能因此变得乖张古怪的老宦官。
他完全有制作这些人皮面具的能力，而其对宫廷、对社会的怨恨，也足以构成其以此骇人手段杀人的动机！
那面具，或许正是他对这个曾经抛弃他的世界的一种扭曲的报复和嘲讽。
“清时，此讯至关重要！”张子麟目光灼灼，“可能找到关于这位安公公更确切的下落？比如他如今可能隐匿在金陵何处？与哪些人来往？”
李清时放下茶杯，神色恢复了平日的精明：“我尽力而为。这等人物，即便隐匿，也总需衣食住行，他那手绝活，说不定还在暗中接些‘私活’。我这就去发动些三教九流的关系，尤其是那些与古董、杂耍、或是地下黑市有关联的朋友，看看能否挖出这条老泥鳅。”
调查方向，因李清时带来的关键信息而瞬间明晰。所有的矛头，似乎都指向了这位神秘的前宫廷宦官，安公公。
张子麟立刻召集人手，一方面根据李清时可能提供的线索，在金陵城内秘密寻访符合安公公特征的老者；另一方面，则加紧对三起命案受害者更深层次的社会关系进行挖掘，试图找出他们与这位可能存在的“安公公”之间的潜在联系。
大理寺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明确：揪出那个掌握了宫廷秘技、疑似以“画皮”手段连环杀人的老宦官。
笼罩金陵的恐怖疑云，似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线索”的光。然而，张子麟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这一切，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那“画皮书生”，真的就是这个被宫廷抛弃的可怜，又可疑的老宦官吗？
他没有答案，只能沿着这条目前最清晰的线索，步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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