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
林枫站在沙盘前,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赤蛟帮可能进攻的几条路线。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不是在面对一场即将爆发的叛乱,而是在推演一盘早已布局完毕的棋局。
“消息确认了吗?”林枫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苏月如站在他身侧三步外,手中捧着一叠密报:“确认了。赤蛟帮帮主‘赤炼’已率精锐八百人,自东、南、西三面合围。城内内应共四十七人,其中十六人在粮仓,十一人在武库,其余分布在四道城门附近。”
“元老派那边呢?”
“开阳长老已调集本部三百人,守住内城要道。但他明确表示,只负责保卫长老院,不参与平叛。”苏月如停顿片刻,“他说...这是对首领的考验。”
林枫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议事堂内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考验?”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堂下站着的十余名核心成员,“也好。那便让他们看看,我这个‘资历尚浅’的首领,配不配坐这个位置。”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第一声爆响。
那是东门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南门、西门同时传来喊杀声。叛军没有选择夜袭,而是光明正大地发动了强攻——他们自信城内内应已掌控关键节点,自信这新任的首领年轻可欺。
“报——”一名斥候冲进议事堂,单膝跪地,“东门失守!守将王焕...叛变了!”
堂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王焕是开阳长老的侄孙,掌管东门防务已有十年。他的叛变,意味着元老派中有人不止是观望。
林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早在三日前的深夜刺杀时就已经明白,这场叛乱不是外敌勾连那么简单,而是组织内部权力洗牌的必然结果。
有些人,永远学不会向前看。
“石猛。”林枫开口。
“在!”石猛踏前一步,铁塔般的身躯在火光映照下投出沉重的影子。
“你带两百人,夺回东门。记住,我要活的王焕。”
“得令!”
“荆。”
站在角落阴影中的瘦削男子微微抬头。
“内应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
荆点了点头,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他甚至没有问“是否要审讯”,因为林枫的命令里已经包含了答案——今夜,不需要活口。
“月如,”林枫看向身侧的女子,“武库和粮仓,交给你了。”
苏月如深吸一口气:“城内巷战,我的阵法施展不开...”
“不需要阵法。”林枫打断她,“带上‘破甲弩’,凡是靠近武库粮仓百步者,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透着铁血的味道。
苏月如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躬身:“遵命。”
堂内众人陆续领命而去。最后只剩下林枫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看着代表敌军的红色小旗从三个方向涌向城池中心。
窗外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兵刃碰撞的声音。
林枫闭上眼睛。
四把钥匙在怀中微微发烫——潮汐石的律动,不动心莲的清凉,长生藤种的生死流转,冰封之忆的亘古寒意。它们在共鸣,在低语,在渴望一场鲜血的洗礼。
不,不是渴望。
是需要。
林枫猛地睁开眼,眸中仿佛有四种光华一闪而逝。他一步踏出议事堂,身影已出现在十丈外的屋顶。
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
从这里看去,整座城池已陷入混乱。东门火光最盛,显然是叛军主攻方向;南门、西门喊杀声不断;唯有北门寂静得诡异——那是开阳长老的防区,他在等待,在观望。
“开阳...”林枫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然后笑了,“那就让你看清楚。”
他纵身跃下屋顶,落在长街中央。
前方,五十余名赤蛟帮众正在猛攻一队守军。守军结成圆阵,但人数劣势明显,阵线已岌岌可危。
林枫没有拔剑。
他只是向前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第一步踏出时,周身三丈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海。冲在最前的三名叛军只觉得仿佛陷入深海,动作慢了十倍不止。
东海之势·潮汐领域。
第二步,林枫右手虚抬。冲来的叛军眼中突然映出万千幻象——死去的亲友在哀嚎,曾经的罪行在重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北境真幻·心魔映照。
叛军阵型大乱,有人抱头惨叫,有人挥刀砍向同伴。
第三步,林枫左手向下虚按。青灰色的光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叛军手中的兵刃开始锈蚀、碎裂,体内的生机如退潮般流逝。
南山生死·枯荣领域。
而林枫自己,在这三重领域的中心,心如明镜,意如止水。不动心莲在识海中徐徐旋转,护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踏出,就有叛军成片倒下。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横飞。他们只是倒下了,有的陷入永恒的幻梦,有的生机枯竭化作干尸,有的被潮汐之力压碎五脏六腑。
五十人,在林枫走过二十步后,再无一人站立。
幸存的守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缓步走来的年轻首领,看着他身后那条由尸体铺就的路。
林枫没有停留。他继续向前,走向东门,走向火光最盛处,走向这场叛乱的核心。
东门城楼已完全落入叛军之手。
王焕站在城头,看着城内四处燃起的火光,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今年四十二岁,在破晓组织待了二十年,从一个普通战士爬到东门守将的位置。可他等了二十年,也没等到一个“理应属于他”的长老之位。
凭什么?
就因为他姓王,是开阳长老的侄孙,所以永远要被压一头,永远要被说“是靠着长辈的关系”?
不。今夜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赤蛟帮承诺,事成之后,他就是新城主,是赤蛟帮在此地的代言人。而开阳长老...那个老不死的,最好识相点。
“将军!”一名亲信匆匆跑来,“城内抵抗比预想的激烈,尤其是武库和粮仓方向,兄弟们冲不进去!”
王焕皱眉:“守将是谁?”
“是...是苏月如。她不知从哪弄来一批破甲弩,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已经折了咱们三十多个好手了。”
“苏月如...”王焕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化作狠厉,“调‘火蛟队’上去,用火攻!我就不信她能——”
话未说完。
城楼下的长街上,突然安静了。
不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安静,而是所有的喊杀声、兵刃声、惨叫声,都在一瞬间被某种更宏大、更沉重的声音覆盖了。
那声音像是海潮,像是风声,像是万物生长的窸窣,又像是冰川移动的轰鸣。
王焕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长街尽头,一个人正缓缓走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某种诡异的节奏上,那节奏与心跳共鸣,与呼吸同频。他所过之处,地面泛起波纹般的涟漪,空气中的光扭曲出诡异的色彩,街边的草木在疯狂生长后又瞬间枯萎。
“林...林枫?”王焕认出了来人,随即厉声喝道,“放箭!给我放箭!”
城头的弓箭手条件反射地拉弓,箭矢如雨落下。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箭矢在进入那人周身三丈范围后,速度骤降,仿佛射入粘稠的胶液。它们在空气中艰难前行,最终无力地跌落在地,甚至没能触及那人的衣角。
林枫抬起头,看向城楼上的王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王焕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仿佛自己正在被从里到外地剖开,所有肮脏的念头、龌龊的心思,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焕。”林枫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城头每个人的耳中,“你可知罪?”
“罪?”王焕强迫自己笑起来,笑声干涩刺耳,“成王败寇,何罪之有?!林枫,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配定我的罪?!”
林枫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右手,虚虚一握。
四象归元·镇。
潮汐的沉重、真幻的迷离、生死的轮转、冰封的凝固——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化作一只无形巨手,从天而降。
城楼上的叛军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压了下来。那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直接作用在神魂、在生机、在存在本身上的镇压。
七十余人,包括王焕在内,同时僵在原地。
他们的眼神还保持着前一刻的神情,或狰狞,或恐惧,或茫然。但瞳孔中的光彩正在迅速黯淡,生机如退潮般流逝,躯壳却还站立着,仿佛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林枫踏上城楼。
他走过那些凝固的叛军身边,走过王焕身边,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最终,他停在城楼边缘,看向城外。
那里,赤蛟帮的主力正在猛攻城门。八百余人,黑压压一片,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海洋。
“首领!”石猛浑身浴血地冲上城楼,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住了,“这...”
“开城门。”林枫说。
“什么?”石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开城门。”林枫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让他们进来。”
石猛看着林枫的背影。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一直追随的“头儿”,变得有些陌生。不是变冷酷了,而是...变得更深邃了,深得像海,像夜,像那些他看不懂却能感受到的东西。
但他没有犹豫。
“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转动下缓缓打开。
城外的赤蛟帮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以为内应成功了,以为守军投降了,以为这座城池已是囊中之物。
八百人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城楼上那个身影。
林枫缓缓抬手。
这一次,他没有融合四种力量。相反,他将它们分开,然后依次释放——
首先是潮汐。
无形的浪潮以城门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冲在最前的叛军只觉得迎面撞上了一堵水墙,不,是海啸。数十人倒飞出去,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接着是真幻。
还站着的叛军眼前景象突变。他们看到了最恐惧的事物——深海巨兽、无底深渊、焚身烈火。有人惨叫,有人瘫软,有人挥刀砍向空气。
然后是生死。
青灰色的光晕扫过。叛军手中的兵刃锈蚀成粉,身上的皮甲腐朽成灰,裸露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浮现出老人般的褶皱。
最后是冰封。
极寒降临。那些在三种力量冲刷下还能站着的,都是赤蛟帮真正的精锐,最低也有灵锁境一重的修为。但此刻,他们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被冻结在透明的玄冰之中,脸上还残留着最后那一刻的惊骇。
从开城门到结束,不到三十息。
八百赤蛟帮精锐,全灭。
长街上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带起细微的冰晶碎裂声。
石猛站在林枫身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见过林枫战斗,在东海,在西域,在南山,在北境。但从未像今夜这样——不是战斗,而是清理。
就像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林枫放下手,转身看向城内。南门、西门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整座城池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武库方向还零星传来几声弩箭破空的锐响。
“传令,”他说,“叛乱已平。所有参与叛乱的赤蛟帮众,一个不留。城内内应,按名单诛杀。至于元老派...”
他顿了顿,看向长老院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诡异。
“告诉他们,”林枫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出很远,“明日辰时,议事堂见。迟到者,以叛党论处。”
石猛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遵命!”
这一夜,破晓组织的总部城池,血流成河。
但流的是叛徒的血,是外敌的血。
当黎明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时,林枫独自站在城楼最高处,看着这座在血与火中重生的城市。
苏月如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声道:“肃清完毕。赤蛟帮八百人全灭,内应四十七人悉数伏诛。我方伤亡...不足百人。”
林枫没有回头:“百姓呢?”
“无人伤亡。按照你的命令,所有战斗都控制在主街和城门区域,未波及民宅。”
“很好。”
沉默了片刻,苏月如还是开口了:“你今夜用的...是什么?”
“四象战法。”林枫说,“在回程的路上琢磨的。将四把钥匙的力量分开运用,或是融合,或是轮转。还很不成熟,破绽很多。”
“不成熟?”苏月如苦笑,“三十息灭杀八百精锐,其中还有三个灵锁境三重,七个灵锁境二重。这叫不成熟?”
林枫终于转过身。
晨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嗜血,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更加坚定的东西。
“月如,你知道我今夜杀人时,在想什么吗?”
苏月如摇头。
“我在想,如果我不能在三十息内结束战斗,如果让叛乱持续到天明,如果让战火波及百姓...那会死多少人?一百?一千?还是更多?”
他看向城内逐渐升起的炊烟,看向那些胆战心惊推开门的百姓。
“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林枫轻声说,“这个道理,我是在走完四域后才真正明白的。有时候,最快的结束杀戮,恰恰是最大的慈悲。”
苏月如怔怔地看着他,许久,缓缓低下头。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林枫摇头,“我也不完全明白。这条路还很长,很长。但至少今夜,我们走对了第一步。”
他走下城楼,走向议事堂的方向。
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上。
那里,开阳长老和其他元老,已经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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