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组织的总部——“启明城”的中央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这座由昔日废墟重建起的城市,此刻笼罩在一种肃穆而又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广场正中,一座九尺高的祭坛早已筑就,以青石为基,朴拙而厚重。坛上并无繁复装饰,唯有正前方一面新制的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以银线绣着简洁的徽记:一枚刺破重重叠叠的流云、即将绽放光芒的启明星。
日上三竿,钟磬之音自城中心高塔响起,沉浑辽远,连响九声。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数万道目光,带着敬畏、期待、审视,或是不易察觉的复杂,齐齐投向祭坛的方向。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道路的起点,是长老会与各堂堂主所在的观礼高台。道路的尽头,便是那方青石祭坛。
林枫今日并未着甲,亦非华服。一身素净的玄色深衣,以同色丝绦束腰,长发以一根乌木簪简单绾起。这身装束让他褪去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他缓步而行,步履稳健,踏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几乎不闻声息。身后半步,是作为见证与护法者的苏月如、石猛与荆。苏月如一袭水蓝衣裙,神情平静如水;石猛则换上了一身稍显正式的劲装,虎目圆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荆依旧沉默,隐在稍后的阴影中,仿佛与光同尘。
无数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有历经血火的老兵眼中燃烧的信赖,有在破晓庇护下重获安宁的妇孺眼中的感激与好奇,也有新生代锐士们毫不掩饰的狂热崇拜。自然,也有来自高台之上,那些元老派深沉目光中暗藏的审视与衡量。
三关九考,他过了。治政,他三日理清积务,条分缕析,令积弊焕然;练兵,他十日成军,以奇正相合之阵,挫败久经战阵的老卒;问道,他在理念交锋中不卑不亢,提出的“以战养战,开辟敌后,积蓄民力,徐图根本”之策,虽非尽善,却也逻辑自洽,指明了一条在夹缝中壮大之路。无人能再以“资历”、“能力”明面质疑。
但这还不够。首领之位,不仅需要能力,更需要威望,需要一种能让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巨轮上所有人心甘情愿追随的“势”。今日这继位大典,便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铸势,立心。
他走上祭坛,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头,掠过神色各异的高台,最终投向前方那面启明星旗帜。风似乎更急了些,旗帜舒卷,那枚星辰仿佛真的欲要挣脱云的束缚,将清辉洒向人间。
“吉时到——”司礼官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压过了风声。
按照古老的、源自人族尚未被龙族诅咒时的礼仪,继位仪式庄重而简洁。净手,燃香,祭告天地与为组织牺牲的先烈英灵。香雾袅袅,缭绕升腾,似乎将生者的祈愿与逝者的注视连接在了一起。
轮到现任首领,重伤未愈、面色苍白的“天枢”发言。他在两名年轻弟子的搀扶下,勉力走到台前,声音虽虚弱,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位同仁,兄弟姐妹。”他顿了顿,喘息片刻,继续道,“自我执掌‘破晓’三十七载,夙兴夜寐,不敢有忘先辈‘驱散迷雾,寻回黎明’之志。然,天不假年,龙噬之伤深入肺腑,吾已无力再率领大家,与这沉沉黑夜周旋。”
场中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旗帜的声响。许多老人的眼中已含了泪光。天枢首领,是组织在最黑暗年代屹立不倒的象征。
“幸甚!”天枢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激昂,“天不绝我人族!在吾辈气血衰朽之时,有少年英杰横空出世!他自边陲小镇走来,于绝境中破锁开源;他遍历四域,集齐古钥;他心志如铁,仁勇兼备,更难得胸怀苍生,眼界超卓!”
他的目光投向祭坛上的林枫,充满了托付与期望:“今日,吾以‘破晓’第三任首领‘天枢’之名,在此告慰先烈,昭示同侪:吾愿卸此重担,传位于林枫!”
他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古老的、象征权力与责任交接的手势:“自今日起,林枫,即为‘破晓’第四任首领!愿天地共鉴,先烈为证!望汝能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带领我‘破晓’,带领我人族,斩破这漫漫长夜,迎来真正的黎明!”
话音落下,他猛地咳嗽起来,身形摇摇欲坠。两名弟子连忙扶住。这一刻,无论台下众人心中作何想法,一股悲壮与薪火相传的使命感,弥漫在广场上空。
“请,新首领,受印,宣誓!”司礼官高唱。
一名长老会成员,手捧一个尺许长的玄铁匣,缓步走上祭坛。匣盖开启,里面并非金银玉石,而是一枚形制古朴的青铜印玺,印钮做星辰突破云层之状,印文正是“启明”二字。这印玺本身并无特异力量,却是初代首领所铸,象征着组织的传承与信念。
林枫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接过印玺。青铜入手,微凉而沉甸,仿佛承载了无数代人的鲜血与期望。
他转身,面向下方万千双眼睛,将印玺高高举起。阳光照在青铜上,反射出并不刺眼、却异常坚定的光芒。
“印在此!”他朗声道,声音清越,以内力送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吾,林枫,今日于此,继任‘破晓’第四任首领。蒙前辈信任,受同袍重托,不敢有辞!”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剑,扫过全场:
“吾在此立誓:此生此志,惟在‘启明’!”
“吾誓,必以手中之剑,斩开压迫之锁,荡涤世间不公!凡欺我同族、奴我同胞者,无论其为神、为龙、为一切强权,皆为我敌,必与之战,至死方休!”
“吾誓,必以此身此心,护我麾下将士,佑我治下黎民!凡我‘破晓’旗帜所至,必为庇护之地!凡愿为人族尊严而战者,皆为我兄弟手足,荣辱与共,生死同担!”
“吾誓,必承先辈遗志,继往开来,不惧险阻,不避刀斧!纵前路荆棘遍布,深渊无底,吾亦当披荆斩棘,踏渊而行!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日月共证!如有违背,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誓言一句句,掷地有声,在广场上空回荡。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白、最坚定的承诺与决心。每一句,都像是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不少老兵的眼眶红了,他们想起了死去的袍泽,想起了颠沛流离的岁月,想起了那些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这誓言,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年轻人们则热血沸腾,紧握双拳,眼中燃烧着火焰。这就是他们愿意追随的首领!强大,坚定,目标清晰,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高台之上,以开阳长老为首的元老派们,面色复杂。他们听得出这誓言中的分量,也感受到了台下那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民意与军心。任何在此刻发出的异声,都会被这洪流碾碎。
“愿随尊主,斩破长夜,启明东方!”石猛第一个单膝跪地,抱拳高呼,声如洪钟。
“愿随尊主,斩破长夜,启明东方!”苏月如亦盈盈下拜,声音清越却坚定。
紧接着,是荆,是林枫从东海、西域、南山、北境带回的旧部,是那些早已心折的将士,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一片又一片的人海,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跪倒下去。
“愿随尊主!”
“斩破长夜!”
“启明东方!”
起初还有些杂乱,随即汇成一股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声浪,冲霄而起,仿佛连天上的流云都要被这磅礴的意志冲散!
林枫站在祭坛上,手持印玺,俯瞰着下方如林跪倒的众人,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誓言。胸中一股热气激荡,与怀中微微发烫的四把钥匙产生着共鸣。这不是权力的滋味,这是千钧重担压在肩头的沉实,是无数性命、无数希望系于一身的战栗,更是一种……不容退缩、必须向前的决绝。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为亲友而战。他的剑,需为这跪倒的万千人而挥;他的路,需为这黑暗中渴求光明的一切生灵而开。
“诸君,请起。”他抬手虚扶,声音沉稳,压下了沸腾的声浪。
众人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待他的第一道命令,第一道政令。
林枫将印玺郑重放入怀中,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自今日起,吾之称号,便为——‘启明’。”
“启明城,亦当名副其实,成为我人族在这黑夜中,第一缕刺破天际的晨光!”
“传我第一道谕令:即日起,改组‘破晓’。设四象堂,分掌内外诸事。”
他目光转向高台,也转向台下所有核心成员:
“苏月如,执掌‘朱雀堂’,主情报、内务、赏罚、后勤,为我耳目喉舌,统筹全局。”
苏月如再次出列,敛衽一礼:“月如领命。”神情肃然,再无平日温婉,只有冷静与干练。
“石猛,执掌‘白虎堂’,主战事、征伐、训练、城防,为我手中利剑,破敌先锋!”
“哈哈!俺老石就等这句话!领命!”石猛兴奋地一拍胸脯,声震四野。
“荆,”林枫的目光落在那个沉默的身影上,“执掌‘玄武堂’,主侦查、刺杀、渗透、暗卫,为我暗夜之刃,隐秘之盾。”
荆微微躬身,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是。”声音平淡无波,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寒意与可靠。
最后,林枫的目光投向高台上,那几位神色最为复杂的元老,尤其是在“三关九考”中最为反对他的开阳长老。
“开阳长老,”林枫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德高望重,经验丰富。这最后一堂,‘青龙堂’,主外交、联络、收纳、教化,与各方势力周旋,教化新附之民,凝聚人心,非老成谋国、胸怀宽广者不能胜任。吾,欲请您出山执掌,为我沟通四方之桥梁,稳定后方之基石。不知长老,可愿助我?”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所有人都没想到,林枫会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曾经最反对他的人。这不仅是在展示胸襟,更是一种极高明的驭下之术——既给了元老派实权与尊重,又将他们纳入了新的体系,而非排斥在外。
开阳长老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羞愧、挣扎,最终化作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看看林枫平静而真诚(至少表面如此)的目光,又看看周围同僚和台下万千双眼睛,沉默片刻,终于上前一步,抱拳,深深一躬:
“老朽……老朽先前迂腐,多有冒犯。尊主胸襟如海,不计前嫌,委以重任……老朽,敢不从命?必竭尽残躯,以报尊主信任,以赎前愆!”
这一拜,这一诺,意味着元老派最后的隔阂,至少在明面上,被消弭了大半。组织的权力结构,在这一刻,完成了平稳而关键的重组。
林枫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再次面向那面启明星旗帜,也面向旗帜之后,那广袤而黑暗的世界。
晨光刺破云层,恰好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也落在那枚青铜印玺上,熠熠生辉。
“启明”之名,今日始立。
漫漫长夜,似乎真的被这初升的晨光,撕开了一道细微却坚定的裂口。
大典,在更加汹涌的欢呼声中,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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