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踉跄着被推入洞穴中央那片狼藉的空地,瞬间成了所有数码兽目光的焦点。叛逆兽庞大的身躯坐在简陋的石座上,猩红的复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无声地落在他身上。死神火焰兽则刚刚恢复神智,巨大的钢铁身躯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焦痕,那双重新燃起理智火焰的眸子也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看向这个突然站出来的人类少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洞穴深处几处未熄灭的小火苗在噼啪作响,以及哥布林兽们压抑的抽气声。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郑义。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喉咙发干,像被砂纸磨过,那句“请听我说一下”喊出去后,脑子里竟是一片短暂的空白。他下意识地想回头寻找空也和七音的身影,寻找那两双熟悉的眼睛带来的支撑。
“郑义!”空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坚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就像你对机车兽那样!把你看到的,你想说的,告诉他们就行!”
七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充满信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这股力量从身后传来,悄然注入了郑义僵硬的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尘埃和焦糊的味道从未如此清晰。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先是看向叛逆兽那伤痕累累却依旧充满威压的身躯,然后转向死神火焰兽那庞大、焦黑却已恢复清明的钢铁面孔。
“叛逆兽……先生,”郑义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发颤,但他努力控制着声线,让它尽量平稳,“还有死神火焰兽……先生。”
这个称呼让两只强大的数码兽都微微一怔。叛逆兽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刚才……我们都在外面。”郑义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空也、七音,也示意了一下那只紧紧抓着他裤脚、正紧张地探出半个脑袋的哥布林兽,“我们看到了恶鬼兽……还有火焰兽们战斗的样子。”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四周:被火球炸得坑坑洼洼、焦黑一片的岩壁;被掀翻、烧毁的简陋窝棚残骸;角落里蜷缩着的、发出痛苦呻吟的受伤恶鬼兽;以及那些被吓得挤在一起、眼神惊恐无助的小哥布林兽们。每一处景象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
“你们看,”郑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感同身受的痛楚,“你们的家……被毁了。你们的同伴……受伤了。你们的孩子们……被吓坏了。”
叛逆兽的目光随着郑义的话语扫过自己的族群,那猩红的复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惜和压抑的怒火。死神火焰兽则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火焰身躯上残留的、由自己失控时造成的破坏痕迹,以及火焰兽族群中同样带伤的同伴,钢铁铸造的拳头缓缓握紧,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并非愤怒,而是深深的自责。
“但是!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是你们彼此发自内心想要厮杀、想要毁灭对方的家园吗?”
他看向死神火焰兽:“死神火焰兽先生,我曾在恶鬼兽口中听说过,在失控之前,你们和恶鬼兽虽然各占一方,但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记得自己的家,记得自己的同伴!你们绝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袭击别人巢穴的疯子!”
他又看向叛逆兽:“叛逆兽先生!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为了保护那些无力反抗的伤者,甚至为了保护我这个外来的家伙,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挡下致命的攻击!你进化时爆发出的光芒,是守护的意志!不是为了毁灭!”
两方的数码兽都沉默了。恶鬼兽们看向自己老大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家园被毁的悲愤,更有对老大挺身而出的敬仰。火焰兽们则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迷茫后的羞愧和认同。
“不是的!”之前那只被郑义救下的小哥布林兽,此刻不知哪来的勇气,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喊道,“是那些黑黑的东西!是它们让火焰兽叔叔们发疯的!”
童言无忌,却直指核心。
死神火焰兽巨大的头颅转向空也手中的数码暴龙机,又看向春日七音手中同样泛着白光的仪器,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族群被利用、被操控的真相。一股混杂着愤怒、后怕和巨大愧疚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它体内翻涌。
“原来……如此……”死神火焰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金属震颤的回音,它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动作充满了沉甸甸的份量,“是我们……被邪恶的力量蒙蔽了心智……是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对不起……”最后三个字,它是对着叛逆兽和整个恶鬼兽族群说的,声音沉重如山。
叛逆兽坐在石座上,久久没有回应。它看着眼前焦土般的家园,看着受伤哀嚎的同伴,看着惊魂未定的幼崽。愤怒当然还在,那是家园被毁的本能。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它自己也刚刚经历过进化,明白那种力量爆发的瞬间,也明白被未知力量操控的无力感。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类少年说的没错,它们两族,本无深仇大恨。
“哼……”
叛逆兽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意味复杂的鼻音,如同泄气的风箱。它缓缓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洞穴的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它没有再看死神火焰兽,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些被毁坏的窝棚和受伤的族人。
“道歉……能让烧焦的岩石复原吗?能让断掉的骨头愈合吗?”它的声音依旧粗粝,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现实的沉重。
“不能!”郑义立刻接口,他的眼神异常明亮,“但是,修复可以!重建可以!”
“火焰兽先生们!”
郑义转向死神火焰兽和它的族群,“你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和灼热的火焰!你们可以熔炼那些散落的金属碎片,把它们变成支撑窝棚的骨架!可以烧融坚硬的岩石,修补墙壁的裂痕!”
他又看向叛逆兽和恶鬼兽们:“恶鬼兽先生们!你们力大无穷,熟悉这片区域!你们可以搬运沉重的巨石,可以清理废墟,可以保护火焰兽们在工作时不被残余的危险数据干扰!还有哥布林兽们,”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小家伙,“你们小巧灵活,可以帮忙传递工具,照顾伤员,清理小块的碎石!”
郑义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两个族群都包容进来:“你们不是敌人!你们是这片垃圾场的邻居!现在,你们的家都受到了伤害!为什么不把力量合在一起?火焰兽的火焰用来熔炼和修复,恶鬼兽的力量用来重建和守护!用你们共同的力量,把这里变得比之前更好!这不比互相厮杀、留下一片更深的废墟更有意义吗?”
他的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数码兽们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中的敌意和戒备在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带着犹豫和试探的光芒。是啊,为什么不可以?修复家园,总比沉浸在仇恨中舔舐伤口要好。
死神火焰兽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灼热的蒸汽从关节缝隙喷出。它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钢铁拳头重重地捶击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咚”的一声!
“我们火焰兽一族,为我们的过错负责!修复这里,算我们一份!恶鬼兽的兄弟们需要什么金属材料,我们负责熔炼!需要加固哪里,我们的火焰随时听候差遣!”它的声音如同熔炉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叛逆兽看着死神火焰兽那郑重的姿态,又看了看自己族群眼中燃起的微弱希望,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站在中央、眼神清澈而坚定的人类少年身上。这个弱小的人类,却有着比它们许多数码兽更强大的心灵力量。它缓缓地、同样用力地捶了一下自己覆盖着坚硬甲壳的胸膛。
“好!既然火焰兽的汉子们有这个觉悟,老子也不是斤斤计较的软蛋!恶鬼兽的崽子们听着!从今天起,火焰兽就是我们重建家园的盟友!搬石头、扛钢梁的力气活,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来!谁敢偷懒,老子第一个收拾他!”它的吼声在洞穴里回荡,带着一种粗犷的豪迈。
“噢——!!!”
“重建家园!”
“盟友!”
“干活啦!”
短暂的沉寂后,巨大的欢呼声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两族数码兽的口中迸发出来!恶鬼兽们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哥布林兽们兴奋地蹦跳着,火焰兽们身上跳动的火焰似乎都欢快了几分。原本剑拔弩张、充满悲伤和愤怒的洞穴,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共同奋斗的热烈气氛所取代。
“郑义……你这家伙……”空也看着那个站在欢呼的数码兽群中央、仿佛在发光的挚友,眼眶微微发热,嘴角却咧开了一个大大的、无比自豪的笑容。他用力拍了一下郑义的肩膀,“帅呆了!”
“good job。”
七音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目光也充满了柔和与赞许。
“下次别让我再做这种事了,当叛逆兽盯住我的时候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而郑义连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这种事情了。
就在这时,叛逆兽那洪钟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喧嚣:“喂!那边的人类小子们!”它大步流星地走到郑义三人面前,巨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但眼神却不再凶戾。
“这次……算我们欠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不仅救了老子的命,还帮我们化解了这场无妄之灾,指明了出路!”它的目光扫过郑义、空也和七音,最后落在郑义身上,“特别是你,小子!你那股拧巴的劲儿,老子看着顺眼!”
它伸出那只巨大的、如同切割机般的右臂,锋利的锯齿停止了旋转。它用相对平滑的臂甲侧面,在郑义胸口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这似乎是恶鬼兽一族表达认可的最高礼节。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老子心情好,可以帮上你们一程!”
听到这话,郑义和七音对视了一眼,随后将目光看向空也。
“?”
空也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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