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顶，死寂已散，却添三分诡异。
当张玥、月影、艾丽莎三人重返崖顶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整个崖壁染成暗红，祭坛四周的石柱投下扭曲的长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母巢的气息……还在。”月影闭目感应片刻，指向祭坛后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峭壁，“在崖壁里面。”
三人下马，走近峭壁。崖壁上藤蔓密布，看起来与周围并无二致。但艾丽莎抽出弯刀，轻轻拨开一丛枯藤，露出了后面黑黝黝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内飘出浓郁的甜腥味，正是血眼蜂特有的气息。
“小心。”张玥拦住要进去的艾丽莎，从怀中掏出最后一点熏烟点燃，扔进洞口。
熏烟在洞内燃烧，发出噼啪声响。片刻后，几只拳头大小的血眼蜂尸体从洞口滚出，身体已经干瘪，显然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蜂王死后，巢内的蜂子也陆续死亡。”月影蹲下检查尸体，“但母巢的核心——源毒蜂浆——应该还在。那是蜂王分泌的精华，也是所有蜂毒的源头。”
“进去看看。”张玥率先弯腰钻入洞口。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往里走了约十丈，空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溶洞改造的密室。洞顶垂着钟乳石，石尖挂着密密麻麻的蜂巢，每个蜂巢都有脸盆大小，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
但这些蜂巢都空了，只有底部残留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是源毒蜂浆。
密室中央，是一个石砌的池子，池中盛满暗红色的浆液，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池子周围刻满了诡异的符文，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亮，显然还在运转。
“这就是母巢。”月影的声音带着颤抖，“看池中的蜂浆，至少能制造十万份蜂毒……萨鲁曼这个疯子！”
张玥走到池边，仔细观察。池中的蜂浆表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银色物质，那东西看起来像水银，但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七彩的光。
“那是什么？”
“蜂王髓。”月影眼中闪过痛惜，“蜂王死后，骨髓融于蜂浆，成为最烈的毒源。要净化母巢，必须先将蜂王髓分离出来单独处理，否则一旦破坏池子，蜂王髓会瞬间挥发，毒气扩散，整个西山都会变成死地。”
“怎么分离？”
“需要至纯之力缓缓引导。”月影看向张玥，“公主的月神之力最合适，但您现在……”
“我试试。”张玥伸出手，掌心浮现微弱的银光。
她小心地将月神之力探入池中，包裹住那层银色蜂王髓。蜂王髓接触到月神之力，立刻剧烈反应，如同沸水般翻滚。张玥咬牙坚持，一点点将蜂王髓从蜂浆表面剥离。
这是个精细活，需要极高的控制力。张玥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月影和艾丽莎守在洞口，警惕地观察四周。
一刻钟过去，蜂王髓终于被完全剥离，悬浮在半空，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银色液球。张玥将它缓缓移出池子，用月神之力包裹，暂时封印。
“接下来是蜂浆。”她喘了口气，看向池中剩余的暗红色液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用火。”艾丽莎道，“源毒蜂浆遇火即燃，燃烧后会化为无毒灰烬。但点燃时会产生剧毒烟雾，必须在密闭空间进行。”
“这溶洞就是最好的密闭空间。”月影环顾四周，“我们退到洞口，点燃蜂浆后迅速封闭洞口，让毒烟在洞内自然消散。”
计划定下，三人开始准备。艾丽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和一小罐火油，月影则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隔绝阵法，防止毒烟外泄。
就在张玥准备点燃火油时，异变突生。
密室深处，一个原本被钟乳石遮挡的角落里，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那声音像是……呼吸。
“谁在那里？”艾丽莎握紧弯刀，厉声喝道。
没有回应，但呼吸声更明显了。
张玥示意两人退后，自己缓步走向角落。绕过一根粗大的钟乳石，她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少年。
约莫十五六岁，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上穿着破烂的暗红祭司袍，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他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到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你是……”张玥心中一动，想起哥哥明月消散前的样子。
少年缓缓抬起头。
张玥呼吸一窒。
那张脸，与明月有七分相似，但更加稚嫩，眼神也更加……空洞。他的瞳孔是纯粹的黑，没有眼白，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姐……姐……”少年张开嘴，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你是明月的……”张玥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因为她看到，少年裸露的手臂上，那些黑色纹路正在缓缓蠕动，如同活物。更可怕的是，纹路的末端，连接着他身下的地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血池，池中浸泡着半截蜂巢。
“小心！”月影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但已经晚了。
少年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扭曲而疯狂，与萨鲁曼临死前的表情如出一辙。他猛地抬手，手臂上的黑色纹路瞬间暴长，化作无数触须，刺向张玥！
张玥急速后退，同时挥剑斩断几根触须。但触须数量太多，速度太快，一根触须还是刺中了她的左肩。
剧痛传来，但比疼痛更可怕的是，触须刺入的瞬间，张玥感到一股熟悉的阴冷力量涌入体内——蜂毒！而且是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狂暴的蜂毒！
“你不是明月的兄弟……”张玥咬牙拔出触须，伤口流出的血竟是银黑相间，“你是萨鲁曼留下的……后手！”
“嘻嘻……姐姐真聪明。”少年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父亲大人说了……如果他死了，就让我……吃了你。”
他的声音时而稚嫩，时而苍老，仿佛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月影和艾丽莎冲过来，想要帮忙，却被少年挥手间释放的黑雾逼退。那黑雾中飞舞着无数细小的血眼蜂，虽然都是死物，但翅膀振动时洒下的粉尘，竟是浓缩的蜂毒！
“退出去！”张玥急喝，“封闭洞口！不要管我！”
“可是公主——”
“这是命令！”张玥厉声道，同时将手中的蜂王髓液球抛给月影，“带它出去，净化掉！快！”
月影一咬牙，接过液球，拉着艾丽莎退出密室。两人迅速封闭洞口，布下层层封印。
密室内，只剩下张玥和那个诡异的少年。
“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了。”少年歪着头，漆黑的瞳孔盯着张玥，“姐姐的血……好香……”
他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身上的黑色纹路就蔓延一分。等走到张玥面前三步时，那些纹路已经爬满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萨鲁曼对你做了什么？”张玥强忍着蜂毒侵蚀的痛苦，试图拖延时间。
“父亲大人……给了我新生。”少年抚摸着自己的脸，动作带着诡异的迷恋，“我本来……只是一具尸体……是父亲大人用魔神之血……让我活了过来……”
尸体复活？
张玥心中骇然。萨鲁曼竟然疯狂到用魔神之血复活死人！而且看这少年的模样，恐怕不是简单的复活，而是改造成了某种……容器。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名字？”少年愣了愣，随即摇头，“我没有名字……父亲大人叫我……血奴。”
血奴。用魔神之血喂养的奴隶。
张玥感到一阵悲哀。这少年生前是谁？为什么会落到萨鲁曼手中？他现在还有自己的意识吗？
“你想……吃了我？”她缓缓后退，同时暗中运转月神之力，压制体内的蜂毒。
“想……”少年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吃了姐姐……我就能变成……完整的人……就能离开这里……”
“吃了我就变完整？”张玥心中一动，“萨鲁曼是不是告诉你，只要吞噬月神血脉，你就能摆脱控制，获得自由？”
少年点头，动作僵硬：“父亲大人说……月神血脉是钥匙……能打开我身上的锁……”
果然。
萨鲁曼临死前，不仅布下了蜂毒之局，还留下了这个“血奴”作为最后的杀手锏。血奴被魔神之血改造，实力强大，但心智残缺，如同野兽。而控制这头野兽的“锁”，就是萨鲁曼种在他体内的禁制。
吞噬月神血脉，确实可能打破禁制——但同时，血奴也会因为承受不住月神之力的反噬而爆体而亡。无论哪种结果，萨鲁曼都能在死后除掉张玥这个心腹大患。
好毒的计策。
张玥看向少年空洞的眼睛，忽然问：“在你变成血奴之前……你是谁？”
少年再次愣住。
他皱起眉，似乎很努力地在回忆。黑色纹路随着他的思考而波动，有些地方甚至开始褪色，露出下方苍白的皮肤。
“我……我是……”他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想不起来……头好痛……”
趁现在！
张玥猛地前冲，不是攻击，而是将手掌按在少年额头。掌心残存的月神之力全部涌出，不是破坏，而是……净化！
“啊啊啊——！”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黑色纹路疯狂扭动，如同被泼了热油的蚯蚓。
张玥能感觉到，月神之力与魔神之血在他体内激烈对抗。少年的身体时而膨胀，时而干瘪，皮肤表面不断裂开又愈合，场面诡异而恐怖。
“坚持住！”张玥咬牙，继续输出力量，“想起你是谁！不要被萨鲁曼控制！”
少年的惨叫声渐渐变成呜咽。他眼中漆黑的漩涡开始旋转、崩解，露出下方原本的瞳孔——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张玥一模一样。
“我……我是明……”他喃喃道，但话没说完，黑色纹路再次涌上，重新淹没了瞳孔。
魔神之血的反扑开始了。
少年猛地抓住张玥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姐姐……给我……血……”
他一口咬向张玥的脖颈！
张玥躲闪不及，只能侧身，让他咬在肩膀上。尖牙刺入皮肉，疯狂吸食血液。与此同时，少年体内的魔神之血也顺着伤口涌入张玥体内。
两股至邪之力在张玥体内汇聚，再加上之前中的蜂毒，三重邪力同时爆发！
张玥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她咬破舌尖，剧痛让她保持清醒，同时疯狂运转月神之力对抗。
但这一次，月神之力落了下风。
魔神之血、蜂毒、血奴的邪力，三者叠加，产生了质变。张玥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侵蚀，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恨。恨萨鲁曼毁了她的人生。
怨。怨命运不公，让她失去父母、失去哥哥。
怒。怒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杀意。想要毁灭一切，让整个世界为她陪葬……
“不……”张玥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不能……变成怪物……”
她想起母亲留在水晶中的虚影，想起哥哥消散前的微笑，想起陆景云握住她手时的温度。
她要守护的，还有很多。
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月神血脉……不是用来杀戮的……”张玥嘶声道，眼中燃起金色的火焰，“是用来……守护的！”
她放弃了对抗，而是选择了……融合。
不是吞噬邪力，也不是被邪力吞噬，而是将月神之力与三重邪力强行融合！
这是个疯狂的决定。月神之力至纯至净，邪力至污至秽，两者如同水火，强行融合的结果很可能是爆体而亡。
但张玥已经没有选择。
她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引导着四股力量缓缓靠近。月神之力代表光明，魔神之血代表黑暗，蜂毒代表混乱，血奴邪力代表疯狂……
光明与黑暗碰撞，爆发出刺目的灰光。
混乱与疯狂交织，诞生出诡异的平衡。
四股力量在张玥体内形成一个微妙的漩涡，漩涡中心，一点混沌之色缓缓浮现——那不是任何已知的颜色，而是所有颜色的混合，是所有能量的源头。
混沌之力。
张玥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这股新生的力量，强大到令人战栗。
她睁开眼。
眼中的琥珀与淡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灰色，如同黎明前的天际，混沌未分。
少年还咬在她的肩膀上，但吸食血液的动作已经停止。他惊恐地松开嘴，踉跄后退，看着张玥的眼神如同看怪物。
“你……你是什么……”
“我是张玥。”张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也是夏明玥，月神遗族最后一位公主。”
她伸出手，掌心浮现一团灰蒙蒙的气团。气团看似不起眼，但少年体内的黑色纹路却如同见了克星，疯狂地向体内收缩。
“不……不要……”少年恐惧地后退，“父亲大人……救我……”
“萨鲁曼已经死了。”张玥一步步走近，“现在，该你解脱了。”
她将气团按在少年胸口。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
气团无声无息地融入少年体内。他身上的黑色纹路开始褪色、消失，漆黑的瞳孔恢复成琥珀色，扭曲的表情变得安详。
最后，他看了张玥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谢谢……姐姐……”
然后，他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和明月一样，他选择了以最纯净的方式离去。
张玥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新生的混沌之力。这股力量很陌生，很强大，但也……很危险。她能感觉到，混沌之力正在缓慢改造她的身体，让她变得更强，但也让她离“人”越来越远。
“公主！”洞口的封印被破开，月影和艾丽莎冲了进来。
她们看到张玥肩上的伤口，看到满地的狼藉，也看到了张玥眼中那抹令人心悸的灰色。
“公主，您……”月影声音发颤。
“我没事。”张玥摇头，眼中的灰色缓缓褪去，恢复成琥珀色，“母巢解决了吗？”
“蜂王髓已经净化，蜂浆正在燃烧。”艾丽莎指着洞口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火光和噼啪声，“但是公主，您的眼睛……”
“一点后遗症，不碍事。”张玥走向洞口，“我们先离开这里，毒烟快散出来了。”
三人退出溶洞，回到崖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星月初升。崖下的山林中，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是陆景云带人在各村镇救火、救人。
张玥站在崖边，望着远方京城的轮廓，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一战，她赢了，但也付出了代价。哥哥明月彻底消散，萨鲁曼留下的后手被清除，蜂毒之危暂时解除。
但魔神之眼的低语还在耳边回响，体内新生的混沌之力如同定时炸弹，而京城中，太后余党未清，朝堂暗流涌动……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公主，接下来怎么办？”月影问。
张玥沉默片刻，缓缓道：“回京城。有些账，该清算了。”
她转身，走向马匹。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孤身赴阵，不是结束。
而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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