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东岸，朔风如刀，刮过新扎的连绵营寨，卷起苍青色的“刘”字大纛，猎猎作响，似有金戈铮鸣。营盘依沮授精心擘画的“九宫连环”之局构筑，外松内紧，壁垒森严。五千新募并州健儿，正由关羽、张飞亲自操练，填补入青龙卫与玄蛇骑的空缺。
张飞声若雷霆，在玄蛇骑阵前炸响：“都给俺挺直了！腰杆子是铁打的！手里矛是捅胡狗心窝子的！不是烧火棍！”他手中吞日矛一抖，矛尖寒星点点，精准地敲在几个新兵微微发抖的矛杆上，激起一片金属颤音。新兵们下意识挺胸收腹，眼中惧色稍退，多了几分狠厉。
另一边，青龙卫阵列肃杀如林。关羽并未高声呵斥，只一双丹凤眼缓缓扫过，目光所及，新卒无不凛然，屏息凝神。他手中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刀锋映着冬日惨淡的日头，寒光流转。“青龙之卫，不动如山。令行禁止，锋锐无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每个人心头。两千新补入的士卒，努力模仿着老卒那磐石般的气度。
营盘核心，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驱不散北地渗骨的寒意。沮授立于巨大的离石舆图前，手指沿着文水蜿蜒的曲线划过，最终重重落在西岸一片开阔地带。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眼中闪烁着洞悉全局的锐利：“主公，我军已过文水天险，据此高地。呼衍苍号称二十万，然其部族混杂，号令难一。我观其布阵，右贤王兰须卜部精悍，屯于离石城东高岗，倚仗地势，是为犄角；大将祁连所部则如毒蛇盘踞城西开阔地，铁骑可瞬息驰突。此二部，乃呼衍苍之爪牙。”
刘备一身戎装，雌雄日月剑悬于腰侧，剑鞘古朴无华，唯剑柄日月徽记在火光下偶有微芒流转。他凝视舆图，眉头紧锁，声音沉凝：“军师之意，此二部互为奥援，欲破离石，必先断其爪牙？”
“然也。”沮授颔首，指尖点向离石城与兰须卜、祁连两部的结合部，一处名为“乱石滩”的谷地，地势崎岖。“此处，便是楔子！若能以精兵强将，在此处撕开裂口，楔入其中，则兰须卜与祁连首尾不能相顾！届时……”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如同铁铸般沉默的高顺，“陷阵之锐，破其坚城，正当其时！”
高顺闻言，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抱拳沉声应道：“顺，及陷阵营一百九十七人，愿为先锋，凿穿敌阵，死而后已。”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坠地般的沉重分量。
帐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粒拍打帐幕，如同战鼓的前奏。
与此同时，西河离石城下，休屠王庭的营盘绵延数十里，人喧马嘶，灯火如繁星坠地，映着黑沉沉的离石城墙，透着一股野蛮的喧嚣与压抑的躁动。中军那座最为高大、以巨木和兽皮搭建的狼居胥大帐内，气氛却如同冻结的寒冰。
呼衍苍高踞狼皮王座，面色铁青，双目赤红如欲滴血。案几上精致的金杯玉盏早已被扫落在地，碎裂狼藉。他粗壮的手指深深抠进坚硬的扶手里，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的破旧风箱，喷吐着浓重的酒气和无法遏制的暴怒。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咆哮声震得大帐嗡嗡作响，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抓起手边一只沉重的铜壶，狠狠砸向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传令兵。“五万狼骑！整整五万！还有我勇冠诸部的阿豹！竟…竟葬送在阴馆那个破城之下！被一个无名小卒一枪挑了？！啊？！” 铜壶擦着传令兵的头皮飞过，砸在帐柱上，发出沉闷巨响。
帐下，右贤王兰须卜脸色阴鸷，断臂处裹着的厚厚麻布隐隐透出血迹，眼中是刻骨的怨毒与劫后余生的惊悸。他伏地嘶声道：“大汗息怒！非是阿豹将军无能！实是那汉将张辽守御有方，坚如磐石！更…更有一个白袍小将，其枪法…其枪法神鬼莫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如探囊取物！阿豹将军猝不及防…”
“探囊取物？！”呼衍苍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暴龙，霍然起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兰须卜，“那你呢？！你的‘三重罗网’呢？！你手下的大将祁连句虎呢？！都喂了狗吗？！若非你晋阳大败，损兵折将，阿豹何须冒险千里奔袭？！何至于…何至于…”他声音陡然哽住，巨大的悲痛与暴怒交织，让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双目死死盯着兰须卜，如同要将其生吞活剥。
兰须卜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不敢接话。帐中诸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大将祁连，一个身形如铁塔、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刚硬的中年汉子，眉头紧锁，沉声打破了死寂：“大汗！阿豹将军之仇，必以汉狗十倍之血偿还！然当务之急，是那刘备！其军已渡文水，距我王庭不足百里！其麾下关羽、张飞皆万人敌，更有那支陷阵营，闻之便令人胆寒！若待其站稳脚跟，与阴馆方向可能来援之敌合流…”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呼衍苍猛地喘了几口粗气，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帐外刘备大营的方向，那猎猎作响的“刘”字大纛仿佛就在他眼前飘动，刺得他双目生疼。弟弟惨死的画面与刘备那张看似宽厚、实则坚韧无比的面容在脑海中反复撕扯。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残骸上，木屑纷飞：“刘备！刘玄德！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祭我阿豹在天之灵！”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血腥的疯狂：“传令！兰须卜！”
兰须卜猛地抬头。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城东高岗，给我钉死！若再失守，提头来见！”呼衍苍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
“祁连！”他转向铁塔般的将领，眼中凶光爆射，“城西平原，你的铁骑！我要看到关羽、张飞的人头！看到那陷阵营死绝！明日！就在明日！全军压上！我要用汉狗的血，淹了文水！踏平刘备大营！为阿豹报仇雪恨！”
“遵命！”兰须卜与祁连同时应诺，声音一个阴冷，一个沉浑，杀机四溢。
离石城头，休屠王的狼头大纛在呼啸的朔风中狂舞，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城下，二十万匈奴骑兵的营火连成一片燃烧的怒海，映红了半边天穹。战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粗野的呼喝，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不断冲击着文水东岸那座沉默而坚固的营垒。
决战的气息，已浓稠得化不开，如同冻结在每个人咽喉的冰刃。朔风裂空，文水呜咽，天地肃杀，只待那一声点燃血火的号角。
西河莽原，风雪如怒。
两支疾驰的骑兵，如同两道撕裂昏暝天幕的闪电，一前一后，在冻得铁硬的雪原上狂飙突进。前方的洪流，剽悍、沉重，蹄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滚动，每一步落下都震得地面微颤，溅起大片雪泥冰渣。吕布一骑当先，深枣色的战马口鼻喷吐着浓烈的白气，鬃毛在疾风中狂乱舞动。他身上那件旧玄甲覆满了霜雪，背后那杆巨大的方天画戟斜指苍穹，戟刃小枝上凝结的冰凌在颠簸中碎裂飞溅，折射出慑人的寒光。他脸色紧绷，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西南方向那片被低垂铅云笼罩的地平线，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雪幕，看到离石城下那冲天的战火。一千并州狼骑紧随其后，沉默如铁，唯有粗重的喘息和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在风雪中交织，那股百战余生的凶悍之气，即便隔着老远，也令人心悸胆寒。他们胯下的战马虽非赤兔之流，却也筋骨强健，耐力悠长，此刻在主人的鞭策下，四蹄翻飞，将速度催至极限，坚实的肌肉在皮毛下如波浪般滚动，显示出惊人的力量。
后方约半箭之地，另一道白色的激流紧紧咬住。赵云白马银枪，素袍早已被风雪和征尘染得灰黄，却依旧在混沌中醒目如一道不屈的标枪。他伏低身形，紧贴马颈，减少风阻，手中亮银枪紧握，枪缨在狂风中急颤如血。他身后的两百常山义从，人人面色凝重，紧咬牙关，努力驾驭着胯下同样疲惫却依旧奋力前行的普通坐骑。这些年轻的面孔上，长途奔袭的疲惫清晰可见，但更多的是一种初临大战的紧张与护卫家国的决绝。他们的马匹速度略逊于狼骑的坐骑，耐力也稍显不足，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和赵云沉稳的引领，才勉强未被前方的铁流甩开。
“将军！马…马快撑不住了！”赵云身侧，一名年轻的义从什长，看着自己坐骑嘴角溢出的白沫和剧烈起伏的肋腹，焦急地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赵云微微侧首，目光扫过身后略显散乱、马匹已显疲态的队伍。他眼神依旧沉静如深潭，声音清晰地穿透风啸：“勒紧缰绳！控住马速！节省马力！目标在前，咬牙跟上！”他猛地一提缰绳，白马通灵，长嘶一声，四蹄发力，竟又稍稍加速，为身后的队伍稳住阵脚，提振精神。
前方，吕布似有所感，并未回头，只猛地一夹马腹，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喝：“驾！”深枣马四蹄如飞，卷起更大的雪浪。整个狼骑队伍的速度竟又隐隐提升了一线，仿佛在回应后方那不屈的追赶。
两支骑兵，一者如熔岩奔涌，一者如冰河破堤，在并州苍茫的雪原上，踏碎千里寒冰，朝着那战云密布、杀声盈野的西河离石战场，舍生忘死地狂飙！沉重的蹄声与清脆的马蹄声交织，奏响了一曲奔赴血火战场的慷慨悲歌。
文水东岸，刘备军大营，了望塔顶。
沮授裹着厚厚的大氅，任凭朔风如刀割面。他极目远眺西方那片被低垂云层和风雪笼罩的旷野，眉头深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天地一片混沌，唯有离石城下休屠大营那冲天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如同海潮般的喧嚣，昭示着大战将启的恐怖压力。
突然！
他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
极西方向，风雪迷蒙的地平线尽头，似乎…似乎有什么在动？不是风雪的自然卷动，而是…某种高速移动、数量众多的…活物？搅动了那片混沌的雪幕？
沮授猛地眯起眼睛，不顾寒风刺目，死死盯住那个方向。几个呼吸后，他那双洞悉幽微的眼中，骤然爆射出如同寒星破云般的锐利精芒！嘴角，一丝难以察觉、却足以令对手胆寒的冷冽弧度，缓缓勾起。
他猛地转身，对塔下厉声喝道：“速报主公！西北方向！有骑军疾驰而来！观其声势…当在千骑以上！非敌…乃我强援已至！”
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带着一丝久违的、掌控全局的笃定与杀伐决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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