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满的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怀里的镇位图被体温焐得发软。
她仰头望了眼旧邮局的烟囱,像根黑黢黢的手指戳进雪幕——田有福信里说的地脉交汇点,应该就在这底下。
地窖铁门锈得厉害,她用刺刀撬了三次才撬开条缝,霉味混着土腥扑出来。
举着油灯往下照,青石板上积着半指厚的灰,中央有块方砖颜色发暗,正是图纸上标红的锁火桩位置。
铁锹铲进冻土时,她的虎口震得发麻。
挖到两尺深时,金属刮擦声突然响起来。
田小满跪下去,用戴棉手套的手扒开浮土——七根青铜钉斜插在土里,钉身爬满虫蛀似的纹路,钉头却亮得扎眼,像七颗凝固的血珠。
分债?她摸出田有福夹在信里的残卷,墨迹在油灯光下泛着褐黄,非镇魂,乃分七瓮之压,每钉承一瓮,需活人血引地气......后面的字被虫蛀了,只剩施术者九死一生几个字格外清晰。
风从地窖缝隙灌进来,吹得灯芯直晃。
田小满盯着钉阵突然笑了,笑得睫毛上的雪珠簌簌往下掉——原来091所当年布的不是镇魔局,是替死局。
可她偏要把这替死局,改成轮值局。
祠堂的门轴吱呀一声,正在烧纸钱的王阿婆手一抖,纸灰扑了她满衣襟。小满?她抹了把脸,大半夜的你......
把记言的都叫过来。田小满把青铜钉往供桌上一放,震得烛台跳了跳,旧法子该改了。
人陆陆续续来了,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缩着脖子往火盆边凑。
马秀莲最后进来,靠墙站着,袖口露出半截焦黑的皮肤——那是前晚她扑火救陶瓮时烫的。
田小满把名录往桌上一摊,炭笔在纸页上沙沙响,停在陈青山那行。从前名录选人,是债契。她按住纸页,指节发白,从今往后,还火不靠抽签,不靠疯癫,靠轮值。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雪落瓦檐的声音。
王阿婆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一声。
马秀莲突然动了,她走到供桌前,举起那截焦痕累累的手臂,按在第一口陶瓮上。我欠的。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来还第一班。
陶瓮发出嗡鸣,像口破了的钟。
田小满的识海里,名录突然发烫。
她抓起炭笔在轮值簿上写下马秀莲,墨迹未落,地窖方向传来闷响——青铜钉阵启动了。
仪式那晚风大得邪性。
田小满站在地窖中央,七根青铜钉插在七口陶瓮下,钉身渗出细密的红光,像被火烤化的红蜡。
马秀莲跪在最前排,声音抖得厉害:1958年腊月廿三,赵二牛说对不住秀莲,不该偷你家半袋米;1959年正月初七,周婶子说小福他爹,我走了,娃在灶膛里......
黑气从陶瓮裂缝里钻出来,缠上青铜钉,红光便一寸寸往上爬。
田小满的额头渗出冷汗,炭笔尖抵着心口,名录之力顺着笔尖往地脉里灌——她能听见地底下传来咕嘟声,像有人在喝黑水。
别......别让我一个人扛!
陈青山的喊叫声像把刀,劈开了地窖里的雾气。
他跌跌撞撞冲进来,怀里掉出一叠信,边角都磨毛了,我能记!
我能记!田小满弯腰去捡,看见最上面那封写着替我跟闺女说声对不起,墨迹晕开,像朵小梅花。
她把信投进钉阵,炭笔突然迸出金光。
名录自动翻页,新的字迹在纸页上生长:马秀莲,轮值三月;陈青山,轮值三月;林招娣,轮值三月......连孙万财的名字都在,后面跟着共业承火四个字。
七根青铜钉同时发出清鸣,黑气地散了。
陈青山瘫在地上,后颈那个青黑烙印正慢慢变淡,像块化在温水里的墨。
马秀莲靠在陶瓮上笑,眼泪把脸上的灰冲出两道白印:原来还债......不是死,是说出来。
三日后雪停了。
田小满抱着李春花的骨灰坛站在祠堂前,坛身还留着火场的余温。容器空了,可记忆满了。她轻声重复着女孩最后那句低语,在白蜡树下挖了个坑。
姐姐!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个纸灯笼跑过来,灯笼里燃着半截蜡头,妈妈教我记爷爷的话了!
他说春天要给自留地撒萝卜籽田小满抬头,看见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亮起了光——不是火种,是用旧报纸糊的灯,用碎瓷片盛的油,每盏光里都飘着片纸,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她把骨灰坛埋进土里,没烧纸,只立了块青石碑,刻着火借人间,人守其言。
不立一人,不灭一魂。
识海里的名录突然动了动,像片被风吹平的湖水,再没了索债的喧嚣。
山那边,田有福把罗盘往石头上一磕。
裂成两半的罗盘里,藏着半张更旧的图纸,边缘写着若后人能破此局,火可传,人可安。
他望着县城方向的灯火,把碎罗盘揣进怀里,转身往山坳里走——那里有间土坯房,房梁上挂着七盏未点燃的灯。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
田小满裹着棉袄推开祠堂门,七口陶瓮在晨雾里泛着暖光。
她伸手摸了摸最近的那口,瓮身温温的,像块晒过太阳的石头。
青铜钉阵的红光不知何时隐了,只留七道淡红的印子,像七朵开在地上的花。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轮值簿,最新一页写着今日轮值:马秀莲、陈青山。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王阿婆端着热粥来了,身后跟着小丫头,灯笼里的蜡头还在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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