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帐篷内的空气,因田有福颤抖的声音而凝固。
这位平日里沉稳的民俗学者,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在一本泛黄的古籍上微微发抖。
那本书的书页边缘已经残破,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封皮上没有书名,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符文。
“这……这不可能……”田有福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抬起头,扫过围在桌旁的每一个人,声音干涩地说道:“我查阅了所有关于昆仑山和西王母的正史、野史,记载都大同小异,都指向一位庇佑一方的女神。但……我刚刚翻到的这本左道残卷,上面的记载却完全是另一个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雷建国眼神锐利,周正宏眉头紧锁,郝铁军则是一脸的不耐烦,觉得在这种节骨眼上讨论神话传说纯粹是浪费时间。
“它说……”田有福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道:“它说昆仑之主,并非神母,而是‘万妖之母’。书中描述其‘人面蛇身,虎齿豹尾’,诞生于混沌,其精血滴落大地,便可化生万妖。它不是庇佑,而是圈养。昆仑,是它的巢穴,也是它的猎场。”
“人面蛇身?”周正宏浑身一震,失声重复道。
这个形象与当地流传最古老的、几乎已被遗忘的传说碎片,竟诡异地重合了。
那些传说过于骇人,被后来的西王母神话所覆盖,渐渐无人再提。
田有福的话音落下,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之前对于未知生物的恐惧,此刻被一种更深邃、更古老的惊悚所取代。
如果这本残卷说的是真的,那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变异生物,而是一个自远古以来就盘踞于此的恐怖存在。
村民们世世代代的信仰,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个致命的骗局?
这种对根深蒂固的认知和信仰的颠覆,比任何怪物都更让人心神不宁。
“胡说八道!”郝铁军猛地一拍桌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什么万妖之母,装神弄鬼!我们的战士是被怪物杀死的,不是被神话杀死的!现在要做的是杀进去,把那些杂碎碾成粉末,给牺牲的兄弟们报仇!”
他的话充满了军人的铁血与愤怒,却无法驱散众人心中的阴霾。
雷建国没有理会郝铁军的激动,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帐篷一侧的军事地图前。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一个用红笔新标注出的区域。
“周教授,”他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之前提供的线索,说最近山里凭空冒出了一口温泉,对吗?”
周正宏从震惊中回过神,点了点头:“是的,位置就在失踪村民最后被目击的山谷附近。那地方以前从没有温泉。”
雷建国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军方报告,递给周正宏:“这是我们的人在搜寻时找到的。几件失踪村民的衣物碎片,就在那片新出现的温泉旁边被发现了,上面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
两条线索,在地图上指向了同一个点。
那口新冒出来的温泉,就是一切事件的核心。
雷建国凝视着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圆圈,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
他一言不发,但帐篷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决然的气息。
那不是冲动的愤怒,而是一种在预见了前方无尽凶险之后,依然选择踏入的冷静与坚毅。
仿佛在那张平面的地图上,他已经看到了血与火的未来。
“所有战斗人员集合!目标,温泉山谷,全速推进!”郝铁军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要出去下达命令。
他手下的兵憋了一肚子火,正等着复仇的命令。
“站住。”雷建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郝铁军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不解和怒火:“雷指挥,我们还等什么?难道真要被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住吗?”
“我再说一遍,站住。”雷建国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郝铁军,“在没有摸清敌人数量、种类和习性之前,大部队贸然进入,就是去送死。你的人命是命,我的人命也是命,不能白白牺牲在这种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郝铁军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带一支精锐小队,先行探路。”雷建国斩钉截铁地说,“未明敌踪,不可轻动。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命令下达,不容反驳。
尽管郝铁军和他的部下们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憋屈,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整个营地弥漫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紧张感,战士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磨着刺刀,愤怒的火焰被强行压在胸膛里,只等一个爆发的出口。
半小时后,雷建国带领的六人侦察小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通往山谷的密林中。
林间光线昏暗,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腐烂的落叶散发出潮湿的气味。
队伍行进得悄无声息,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侦察兵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蹲下,举枪警戒。
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一具令人作呕的尸体。
那是一只体型堪比成年人的巨大螳螂,墨绿色的甲壳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流出的体液已经凝固成黑褐色。
它的两支镰刀状的前足,一支齐根而断,另一支则深深地插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是自杀。
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最可怕的是,在这只怪物的腹部,还连着半截属于人类的躯干,一条破烂的蓝色裤子和一只解放鞋,顽固地挂在上面。
周正宏捂住嘴,强忍着胃里的翻滚,他认得那只鞋:“是陈三连……村西头的陈三连,他就是穿这身衣服进的山。”
这是他们发现的第二具完全变异的尸体。
第一个是王五,现在是陈三连。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队员们沉默地看着这恐怖的景象,死亡的阴影仿佛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时,雷建国忽然侧过头,看向队伍里最年轻的一名队员。
那是个刚满十九岁的战士,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螳螂的尸体,脸色煞白,身体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雷建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低声问道:“小李,你……是不是‘感知’到它的死亡了?”
那个名叫小李的年轻队员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茫然又惊恐地看着雷建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他队员也纷纷投来困惑的目光,不明白指挥官为什么会问出如此古怪的问题。
雷建国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下令继续前进。
然而,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留下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悬念。
夜幕降临,侦察小队带着沉重的情报返回了临时营地。
山谷深处的诡异温泉,第二具变异的尸体,以及指挥官那个奇怪的问题,让整个营地的气氛愈发压抑。
疲惫的战士们和衣而卧,却无人能真正入睡,耳边仿佛时刻回响着山林深处传来的未知嘶吼。
雷建国独自一人站在营地边缘,背对着跳动的篝火,眺望着眼前被黑暗吞噬的巍峨昆仑。
山风凛冽,吹动着他的衣角,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林中野兽的动静。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个夜晚的异常振动,一种掠过他感官的、稍纵即逝的“错误”。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营地。
身体微微下沉,以一种与他魁梧身材完全不符的敏捷,悄无声息地侧身滑入旁边的阴影之中。
他的身影仿佛被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彻底吞没,只留下冰冷的晚风,在空旷的营地外盘旋,带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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