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四月初七,雨过天晴,硕项湖的晨雾被旭日蒸得干干净净。
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车辚马萧,挑夫们赤着臂膀,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将一箱箱物资往船板上搬。陈敬源立在为首那艘名为“镇海号”的福船甲板上,玄色劲装外罩了件藏青披风,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扑在脸上,带着几分凌厉。他望着码头上来回穿梭的人影,眼底沉静如古井,只有偶尔掠过船舷的帆樯时,才会闪过一丝锐光。
四艘福船并排泊在深水湾,船身皆是朱红底漆,黑漆描金,船头雕刻着怒目圆睁的镇海兽,兽口大张,仿佛能吞风饮浪。
每艘船都有四层甲板,高逾三丈,桅杆如擎天之柱,直插云霄,帆桁上的篷布尚是收拢的状态,却已能想见其舒展时的磅礴气势。神工院的匠人带着学徒,正将最后几尊红衣大炮往底舱的炮位上固定,炮身黝黑锃亮,炮口斜指天空,炮尾铸着“万历四十二年神工院监制”的字样。赵士祯亲自督工,青布长衫被海风掀得翻飞,他扶着铜框眼镜,不时俯身检查炮栓的榫卯,生怕有半分差池。
“公子,火器尽数登船!”一名匠人擦着额头的汗珠,朝着陈敬源拱手喊道。
陈敬源颔首,目光转向码头另一侧。只见赵虎拄着铁木拐杖,站在一群身着短打的少年身前,声如洪钟:
“此番南下,海路凶险,尔等皆是砺锋院的好儿郎,既要护得船队周全,也要守得唐人尊严!记住,铳不离手,刀不离身,遇寇便战,遇友便和!”
二百余名护卫齐声应和,声震云霄,手中的掣电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们皆是流民出身,被陈敬源收留后,在砺锋院苦训三年,个个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眼神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赵虎一挥手,护卫们便分作四队,井然有序地登上四艘福船,各自奔赴指定的岗位,有的守在船舷,有的钻进炮舱,有的攀上桅杆,动作利落如鹰隼。
春生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气喘吁吁地跑上船:
“公子,这是王师傅给您的《顺风相送》针路图,还有南洋各港口的商号名录,都收好了。”
陈敬源接过木箱,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针路图和名录,还有几封书信,是南洋浡泥、马六甲等地的唐人商号寄来的,字里行间满是对家乡货品的期盼。他合上木箱,递给春生:“好生收着,这是咱们的行路指南。”
时近巳时,码头上的物资已尽数登船。底舱堆满了潮州的白瓷、苏杭的丝绸、武夷的茶叶,还有江西的精制铁器、淮安的香水及纸张,这些都是南洋最紧俏的货物。中层甲板是护卫的营房和粮仓,顶层则是陈敬源与管事们的住处,舱室宽敞明亮,窗棂上糊着透光的油纸,海风能从窗缝里钻进来,驱散舱内的闷热。
赵士祯与赵虎联袂上船,走到陈敬源身边。赵士祯递过一本簿册:
“敬源,这是火器清单,四十尊红衣大炮分置四船,每船十尊,掣电铳七百五十杆,护卫人手一杆,余下的充作备用,一窝蜂火箭与手雷也按数分配妥当。”
赵虎接着道:“船队四艘船,镇海号为首,你坐镇此处,其余三艘靖海号、破浪号、东风号,各有百夫长统领,护卫分作四队,各司其职。我已吩咐下去,每日辰时操练火器,午时巡查船身,戌时加强警戒,绝无疏漏。”
陈敬源接过簿册,翻了几页,见上面字迹工整,条目清晰,心中颇为欣慰。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赵伯,赵师傅,此番南下,辛苦二位了。待我归来,定当与二位痛饮三百杯!”
赵士祯抚须笑道:“公子此行,一路顺风,早去早回,周姑娘还在等你呢。神工院这边,我也会继续督造火器,待你归来,定有新炮奉上。”
赵虎则沉声道:“公子保重,若遇强敌,切莫硬拼,砺锋院的儿郎虽勇,却也经不起折损。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敬源心中一暖,拱手道:“二位放心,敬源省得。”
说话间,码头上响起一阵铜锣声,这是启航的信号。陈敬源走到船舷边,朝着码头上的众人挥手。赵士祯与赵虎站在岸边,也朝着他挥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送行人,有商号的掌柜,有护卫的家人,还有神工院的匠人。阳光洒在码头上,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光。
“起锚!”陈敬源一声令下。
四名锚工转动绞盘,粗大的铁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沉重的铁锚缓缓从水底升起,带着湿漉漉的水草。紧接着,“升帆!”的号令传遍四艘福船,桅杆上的水手们手脚麻利地解开帆绳,青灰色的篷布顺着帆桁缓缓舒展,被海风一吹,顿时鼓胀如满月。
四艘福船,四张大帆,在海面上展开,如四支蓄势待发的箭。
镇海号的船尾,一面写着“陈”字的大旗冉冉升起,在海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船身缓缓移动,吃水线压得极低,却依旧稳如泰山。福船本就以抗风耐浪着称,这般满载物资的状态,行在海上,也如履平地。
陈敬源站在船头,迎着猎猎海风,披风翻飞如翼。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陈家港,望着岸边越来越小的人影,心中百感交集。数月前,他从南洋归来,带着满船的粮食,为辽东送去了第一批火器。如今,他再次南下,带着更多的物资与更强的护卫,既要拓展南洋的贸易,也要为辽东筹措更多的军饷。
船队驶离泉州湾,进入茫茫南海。海面风平浪静,碧波万顷,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如铺了一层碎金。偶尔有海鸥掠过船舷,发出清脆的鸣叫。护卫们站在船舷边,有的擦拭着手中的掣电铳,有的眺望着远方的海面,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他们大多是第一次出海,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大海,心中既有忐忑,也有豪情。
陈敬源走进船舱,打开《顺风相送》针路图。图上用毛笔标注着从淮安府到浡泥的航线,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急流,哪里有避风的港口,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是王老轨描绘下来的航海秘籍,他手指沿着航线缓缓移动,从淮安出发,经七洲山、万里石塘,过交趾洋,便到浡泥。这一路,至少要行一月零五日左右,若是遇上风浪,怕是要更久。
“公子,该用膳了。”春生端着一盘鱼肉和一碗米饭走了进来。
陈敬源放下针路图,接过碗筷。鱼肉是刚从海里捕上来的,鲜嫩可口,米饭是江南的粳米,粒粒饱满。他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又走到船头。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海面被映得通红,四艘福船的帆影倒映在水中,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护卫们唱起了渔歌,歌声粗犷而嘹亮,在海面上久久回荡。
陈敬源望着远方的天际,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又有何妨?
他的身后,是四艘满载希望的福船,是二百余名热血沸腾的护卫,是大明的万里海疆。
帆影连云,乘风破浪,朝着南洋的方向,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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