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门外，死寂笼罩着废墟。
真武大帝单膝跪地，玄黑战甲破碎不堪，昔日威严的面庞上血迹与尘土混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玄冥法则的反噬与金箍棒最后那崩灭意志的一击，几乎打散了他苦修万载的道基。他试图运转神力，回应天庭其他方位的求援信号，却发现体内神力晦涩不堪，如同被冰封的江河，难以调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踉跄却坚定地，朝着东方而去。
“咳……咳咳……” 真武捂住胸口，咳出带着冰碴的金色血液，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妖猴，硬接自己搏命一击，也绝不好受！
……
孙悟空确实不好受。
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烧红的刀尖上。锁子黄金甲下的身躯，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那是玄冥寒气侵入骨髓，又被自身狂暴力量强行逼出留下的痕迹。内腑更是翻江倒海，神力与那股新生的、尚未完全掌控的混沌之力在经脉中冲突、激荡，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的痛楚。
与真武一战，看似他以绝对强势的姿态胜出，但唯有他自己清楚，真武大帝那凝聚北方杀伐本源的“玄冥戮神枪”和最后的“真武法身”，是何等的恐怖。他能胜，靠的是五百年五行山下不曾磨灭的桀骜，是重生归来后看透虚妄的决绝，是那股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欲要重塑规则的“道”的雏形。
但代价，同样惨重。
他强提着一口气，不允许自己倒下。背后的猩红披风，颜色似乎也因为主人的伤势而黯淡了几分，不再如之前那般肆意张扬。
东天门的轮廓，已在视野尽头浮现。与北天门的肃杀、南天门的巍峨不同，东天门笼罩在一片祥和清净的仙光之中，隐隐有莲花虚影绽放，檀香袅袅，仿佛与周遭因大战而混乱破碎的天庭景象格格不入。
镇守东天门的，并非以杀伐着称的战神，而是那位号称“寻声赴感，救苦救难”的太乙救苦天尊。
悟空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他知道，这位天尊，绝非易与之辈。其法力深不可测，座下九头狮子更是能震慑幽冥的存在。
他走到东天门前，并未立刻动手。目光扫过那清净祥和的仙光，嘴角扯起一丝带着痛楚的讥讽。他靠着东天门旁一处断裂的巨大玉柱，缓缓滑坐下来，并非休息，而是从耳中，再次掏出了那枚小小的玉瓶。
那是他离开灵山前，以自身不朽金身的部分本源，混合了花果山废墟中汲取的最后一缕地脉生机，再加上一丝决绝的毁灭意志，强行炼制的“伤药”。与其说是疗伤，不如说是在燃烧残余的生命力，换取短暂的战力恢复。
拔开塞子，一股混合着辛辣、苦涩与奇异芬芳的气息弥漫开来。他仰头，将瓶中那混沌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咕咚……”
药液入喉，如同岩浆滚落，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再次撕裂，却又在极致的痛苦中，强行激发出一股股炽热的力量，暂时压制住了肆虐的玄冥寒毒和内腑的创伤。他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有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
片刻，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感觉那股支撑他继续战斗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四肢百骸，虽然依旧如同走在钢丝之上，但至少，还能挥动金箍棒。
他扶着冰冷的玉柱，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那清净的东天门深处。
就在这时，东天门内，仙光流转，一朵巨大的青莲凭空浮现，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位面容慈和，周身笼罩在无量慈悲光晕中的道人，正是太乙救苦天尊。他并未携带任何兵刃，只是静静地看着悟空，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一丝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大圣，” 太乙救苦天尊开口，声音温和，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痛，“何苦来哉？你已身受重创，强弩之末，何必再执着前行，徒增业障？”
悟空咧嘴，笑容因为伤势而显得有些狰狞：“业障？俺老孙身上的业障还少吗？不在乎多这一笔！”
他扬起金箍棒，指向东天门，但动作明显不如之前那般流畅迅猛：“太乙，你要阻我？”
出乎意料的是，太乙救苦天尊并未动怒，也未摆出迎战的姿态，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阻你？贫道为何要阻你？”
他目光深邃，仿佛看穿了悟空强撑的躯体，看透了他灵魂深处那燃烧的火焰与无尽的悲怆。
“你这棒子，打碎的不过是些砖石瓦砾，天门牌匾。” 太乙救苦天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心中块垒，胸中愤懑，那因花果山焦土、猴子猴孙枉死而积郁的滔天怨怒与不平之气，贫道……阻不了，也不想阻。”
悟空瞳孔微缩，握着金箍棒的手更紧了几分。
太乙救苦天尊缓缓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指向那巍峨的东天门，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惊：
“大圣，你若觉得砸了这东天门，能让你心中痛快几分，能告慰你那些猴子猴孙的在天之灵……”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悟空：
“那你就……慢慢砸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悟空愣住了，就连远处一些暗中观察、准备随时支援东天门的神将仙官，也全都傻了眼！这……这是什么情况？坐镇东天的天尊，竟然放任这妖猴破坏天门？！
悟空死死盯着太乙救苦天尊，想从他脸上看出丝毫虚伪或算计，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同病相怜？
不，不是同病相怜。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你……” 悟空声音沙哑，“你不替你这天庭，你这道场，说几句话？”
太乙救苦天尊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意味：“天庭？道场？大圣，你掀翻的，又何尝只是这些呢？”
他不再多言，身下青莲缓缓旋转，载着他的身影，逐渐淡化，最终连同那满天的清净仙光与莲花虚影，一同消失在东天门深处。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将整个东天门，毫不设防地留给了孙悟空！
东天门外，一片死寂。只剩下孙悟空一人，持棒而立，面对着空空荡荡、祥和依旧的东天门。
他沉默了。
太乙救苦天尊的态度，比他预想中的任何激烈抵抗都要来得诡异，来得……让他心头沉重。那轻飘飘的“慢慢砸吧”四个字，比真武大帝的拼死搏杀，更让他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
眼中的迷茫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坚定所取代。
无论这些神佛在打什么主意，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诡异莫测，他的目标，从未改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和心中的波澜，举起了金箍棒。
这一次，他没有咆哮，没有宣告，只是用一种近乎平静，却蕴含着无尽悲愤与力量的语调，对着空无一人的东天门，也对着这冥冥中的天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俺老孙今日……不要你们虚伪的慈悲，不要你们施舍的怜悯……”
他挥棒，砸向那镌刻着玄奥符箓的东天门牌匾！
“我只讨一个公道！”
“轰！！！”
牌匾碎裂，仙光炸散！
“我那些猴子猴孙……不能白死！！！”
怒吼声中，金箍棒化作狂暴的暗红旋风，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东天门那宏伟的门楼之上！玉石崩飞，梁柱倾颓，祥和的仙光在毁灭性的力量下哀鸣、消散！
他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举行一场血色的祭奠。每一棒落下，都仿佛砸在仇敌的骨骸上，砸在这不公的世道上！
烟尘弥漫，巨响轰鸣。
而在那崩塌的东天门废墟映衬下，是那道扶着伤体，却依旧挺直脊梁，执着地、一棒一棒践行着自己“公道”的孤独身影。
这条路，他注定要一个人，血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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