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张骞又要送汗血宝马给我,甘赤有点为难的看着张骞,道:“陛下安排的人知道了告诉陛下恐怕不好吧?”
张骞咳嗽两下,道:“没事的,这次有一千匹大宛马回去,这第一千零一匹虽然是汗血马,但已经过了年纪,而且是牝马,不是种马。本来就算带它回去,我也会启奏陛下讨赏留给我缅怀已故的同僚。现在既然它和爪黄原本就是一对,那就成全它们好啦!陛下的人问起来,你们只要报账说这匹马是走‘羌中线’的酬劳便可。”张骞一口气说完,然后剧烈咳嗽了起来。
甘赤赶紧又给了张骞一块手帕,张骞咳完又在手帕上留下少许血丝。甘赤让自己的大儿子甘伯先骑别的马回去,按张骞说的再牵一匹马去晚餐的地方。
不多久,众人来到承接晚餐的大礼堂。经过我的大笔投资,现下这里是疏勒最好的宴会餐厅,而且离张骞使团下榻的客栈挺远——这是李三丁提前和弥多城主说好故意安排的,目的是防着张骞队伍里的“绣衣使者”。
弥多城主的晚餐安排得非常丰盛,有包括烤全羊在内的当地最好的特色菜。但是看张骞样子感觉他现在进食就如嚼蜡,弥多城主安排的陪酒歌舞伎他也完全没兴趣——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啥兴趣?
弥多城主知道张骞有事情单独找我谈,吃完就很自觉的喊着另外几位家主走了。两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已经相信我只要有好处不会亏待他们。
张骞一边咳嗽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着以前在长安和大爷、二大爷相处的旧事。大爷、二大爷和公孙敖一起搞他那次太敏感,他没提。
等旁边几个帐篷的客人都走了,我才让李三丁、李四丁和后来赶来的黎典、乐晋及几个心腹亲兵到外面把风,甘赤也带着他的四个儿子出去了。
在这个私密的环境,张骞终于开门见山问我要找他怎么合作。但是他又对我道:“有言在先,伤害国本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跟他保证就是做点小生意,他为了他的殉职同僚后代,我为了老兵营的一众伤残老兵,我们的初衷都是善良的,而且骨子里也都是对大汉忠诚的,只是确实需要搞点钱养活我们亏欠的人。
我看张骞的表情应该是被我说动了,于是继续谈我的计划。我先简单说了我在山东之地游历时结交了郦东泉、贡氏、“奉祀君”家族、王氏、蔡氏等并已经合股在西域走了一趟商路的情况。
我告诉他:我需要他配合的事情很简单:第一,西域以西各大国的商业情况他的团队肯定是最熟的,估计什么东西到大汉好卖他的团队应该都清楚;第二,从大汉的哪个郡国进什么货去西域能卖出好价钱他应该也有统计,毕竟他这次去西域已经四年,肯定都试错完成了。综合第一、第二两点,我们可以合作自营往返商路,而我这边会出本钱和保证“羌中线”的安全。第三,商道的货除非是官货进到大汉都要交关税,虽然皇帝为了鼓励外贸现在收得不像国内的商税那么高,但是对胡商来说已经非常高了,所以胡商肯定会有一些避税的需求(比如在官货里面夹带)。
综合全部上述三点,为了获得合适的利润,我们要把货混在官货里面、或者凭借关系开出官货的路引。混在官货里面太危险,所以开路引最安全,现在整个大汉都已经实现“平准”、“均输”的计划经济物流体系,整个西域到中原的货物除了边陲抓得松,稍微往内地走,都要在官方机构交税、办路引,这个时候各地均输官会一定提出采购西域尖货,然后交由官方的物流人员押运。不过西域货品“均输”要求不是强制的,往来商路的商贾可以自己选择大汉境内的出货地,商人也可以选择自己押运,但是拒绝“均输官”的风险是后面的道路通行逢隘口检查时就会被层层找麻烦……
其实我绕了半天想干的事情就两个字——走私。我还没说完,老奸巨猾的张骞咳嗽两声插话道:“你是想打我儿子当差的那个张绵驿的主意吧?”
老狐狸的确说到了重点——张绵驿,行政级别不高,却是西域往来货物最重要的集散地——很快也会成为西域货物过境报税的指定海关。郦东泉领头的商队这次西域贸易进入陇西的起点就是张绵驿。
张绵驿在陇西成纪老兵营东北三百里,往南是陇西道、往东紧靠秦水源头。货物无论走“北山线”、“南山线”进河西或经“羌中线”到陇西,走官道都会经过张绵驿。货物到张绵驿后可以往南走陆路到三秦、汉中、巴蜀;往东可以顺流秦水流入黄河,顺流黄河将货物运到包括长安、洛阳在内的大城市,或者在黄河及其支流的某个码头靠岸,再转陆路运往各处,比传统的陆路关陇古道不仅更经济,稽查麻烦也少很多。所以只要有张绵驿开出的路引,西域的货物运往全国畅通无阻。而国内的货物要去西域,经过张绵驿的时候如果张绵驿不查,能拦住货物的只有玉门关、阳关,但是开发“羌中线”后,我们的货不用走玉门关、阳关,可以从张绵驿不远的街亭(陇西羌人区和汉人区的交界处)走陇西道到狄道、临羌出境,走“羌中线”。
根据多年前从二大爷那里得来的情报:张骞的儿子叫张绵,和驿站同名。张骞流落匈奴期间娶了一位匈奴妻子,归汉后,张骞怕刘猪崽责怪他娶匈奴老婆坏国体,于是让其妻带着儿子张绵一直在秦水之源等他的消息。
经张骞汇报给皇帝,皇帝觉得这家人都是忠臣孝子,再加上张骞汇报了这个地方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于是刘猪崽决定在那里设驿站,名字就按张骞混血儿子的名字张绵命名,这个过程二大爷也参与了推进和实施。这应该也是张骞对刘猪崽忠心耿耿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然在我看来这是被刘猪崽用一个“西瓜皮人情”套了头)。
其实我觉得张骞真的挺老实的(虽然也有老奸巨猾的一面),换成二大爷的作风,让他儿子在这个这么重要的驿站找麻烦敲诈来往客商赚几百人生活费根本是小事一桩。或者他可以干脆把这些人都安排进驿站,反正皇帝相信他,他也可以有正当理由——照顾殉职外交官后代。不过如果他那样活络,我也就没机会和他谈合作了。
见我只是微笑没说话,张骞当我默认了。
他又咳嗽了几下然后告诉我:先不谈从国内出货到西域,就谈西域的货到国内,有三个问题:第一,私货如何到张绵驿又如何运出去,也就是大量的物流劳力哪里来?第二,开出去的假路引都有编号,如果被查到,有司要来问责、来核对路引编号怎么办?第三,货物运到各地后其实还是走私货,找谁出货?
我思考了一下,对他说:第三点我没想好,肯定要找当地有实力的人,但是找谁、怎么找,我没头绪——其实我不是没头绪,而是不能告诉张骞跟我合作的“奉祀君”家族有特权。我怕告诉张骞万一合作没谈成被他反馈给刘猪崽,我们的路反而被堵死。
“至于前两点我想好了,羌人都能解决。走私的员工从羌人里面挑;路引出问题就推说羌人来骚扰,路引存根被羌人放火烧了——反正确实在之前羌人经常去破坏张绵驿。如果怕不逼真,我甚至可以真的让羌人去演戏。”我说道。
张骞听后莞尔道:“羌人,即使是在汉境生活的研种羌,在国内运货都不现实。你别忘了,他们都没有汉人的‘牙牌’。根本没法被均输体系聘用或应付关口检查。”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有远见,于是告诉张骞道:“我们出关前买了两千多张流民的‘牙牌’,而且都是青壮年的。一般地方官去查有路引的物流工人‘牙牌’不会很仔细,而羌人穿汉服和汉人本来就很像。”
张骞突然对流民的事情很感兴趣,追着我问什么流民?具体在哪?有多少?我当然不想告诉他细节——以他的愚忠多半会告诉刘猪崽,如果弄死了我已经在下金蛋的鸡就完了。
于是我直接告诉他道:“那时候是我哥李道一在带队,道一死后我也问了别的人,别人都告诉我是道一和他的几个亲信经手的,他们不知道。”我顿了顿道,“道一那几个亲信现在都在楼兰,要么您等几个月,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问问呢?”
“我就不等了。”张骞道。
其实我知道张骞是不可能等的,他身体不好,天暖和后就得抓紧赶路去见刘猪崽。
他最后还说了个问题:走张绵驿运货当然最省钱的是水路,但是官方物流船的审查更严格,估计干不了两次假路引就会曝光。即使我真能搞定羌人,只能用一次,用多了就是害死他们。因为影响商道安全朝廷肯定会发怒,反复搞朝廷要派兵剿灭羌人的。
我仔细寻思了一下张骞的关切,觉得这个办法确实还是思路不够成熟。把锅都扣在张绵驿本来就很危险,加上老张又不是和我一样已经是跟刘猪崽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
我正寻思着,张骞道:“这个合作你得想周全了,这次我会和我儿子说,但是前提是你以后有周全的计划。还有,帮胡商夹带就算了,我们自己稍微搞点能养活需要养活的人就行了,如果夹带就是影响大汉的关税,那是坏国本的事情,我不会干的。”说完他又开始咳嗽。
我正暗自腹诽他身体都这样了还在搞“老革命”的那套,张骞叹口气道,“我估计我是等不到你方案完备了。过去那些殉职的同僚,其中大部分人的后代我给他们安排了使团或者张绵驿的工作,还有七十多个实在顾不过来的,我得在死前弄笔钱接济一下。”
看着满脸愁容的张骞,我觉得他这个状态和大爷特别像——都是给自己找好多好多的负担。其实按照我的逻辑:你的同僚是为大汉和刘猪崽打工的,死了也该大汉和刘猪崽去抚恤,关你个人啥事呢?
但是我也不得不同时承认:这是个好人。他没有因为宦海沉浮忘记十三年相濡以沫的艰难岁月,他对那些同僚的感情就和十年前我在长安横门前初见他时表现出来的状态一样真挚。
我想了一会儿对张骞说道:“我有一个简单的好法子,就是你把这次的一千匹大宛马放五百匹在我这里。你带五百匹回去,见了陛下就说大宛人狡诈,大宛知道大汉缺马,就把马价格翻了两倍。然后下次再有汉使出访,不管那时候你身体是否还硬朗,你的心腹部下肯定有在使团里的,让你的心腹部下按两倍价格把这些马收走,除去养马喂马的成本,我赚的钱都给你指定的人去接济你那些殉职同僚的后代。”
张骞捂着嘴看着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咳嗽,但是看我的表情很严肃,仿佛在说:“你怎么能教唆我搞这种大逆不道的操作?”
想到短期内可能和张骞的合作开展不起来,我决定索性做得大气一点,卖个人情。
想到此处,我话锋一转道:“张大人,或者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七十多户烈属安排到我这里吧,我给安排工作。我这里最缺文化人,懂各国语言、懂诗书礼乐、懂会计算术的我都缺。加上您是因为被夺爵没法继续资助这些烈属,家父和二大爷生前都是很内疚的。你就给我个机会把他们养起来,我也让您能了掉一桩心愿。至于别的合作,时机、方案不成熟,咱们暂时搁置也没事。”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知道这次和张骞的合作短期内一定不能有啥结果了,我卖个人情先保持联系,至少这样他欠我人情,一定会先找他儿子谈好西域有这么一号潜在合作伙伴。不然不卖点人情,万一他哪天挂了而话没跟他儿子点到位,今天我们谈的就算白费了。
张骞思量了一阵道:“我觉得你也是古道热肠的人,如果你真的需要他们这帮人,要么我这趟回去后先喊甘赤家老四小季把那些子弟带过来。不过他们中很多都是第三代,不一定懂多国语言,能帮你拓展贸易。”他顿了顿道,“其实让小季带着他们在这边帮你们种田、盖房子干啥都行,有口吃的就好,不用矜贵养。”最后他又叹口气,道,“大汉近些年来年年征伐,百姓日子确实是苦。听说元狩四年之后颁布了‘新政’,所有白身百姓的赋税负担都涨了很多。”
我知道就如张骞所说,这些烈属在大汉肯定也不好过。抚恤金有限,根本不可能够他们长期生活,到第三代手上还剩不剩下都难说。即使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在大汉,不能入仕还是要交“人头税”的。而且读书人干农活还不如一般人,在温饱有虞、流民遍地的这个时候,去教书市场也不大。所以老张会这么惦记这些曾经和他出生入死的忠良之后。
我笑道:“不能只带子弟,要把家眷都带来,否则您殉职同僚的遗孀怎么办?家里的姐妹怎么办?您老放心,既然您开口了,不管以后多久我们的合作才能变现、能不能变现,这七十来户人我帮你先养得好好的,我还是能做到的。这也算是我代家父、代李家偿还当初亏欠您的!”
张骞显然被我的话感动了。他看着我,眼中老泪纵横道:“爪黄认你是有道理的!这个事情我再思量一下。”他话锋一转道,”你真的能确保我们回程走‘羌中线’万无一失?”
我笑道:“放心吧!你应该知道:羌人虽然蒙昧,但是对认准的信仰还是虔诚的。况且这一个冬天,我没少帮他们赚钱。您以前在羌地的遭遇,由我陪着一定不会发生!”
“好!我知道你们李家人不说大话!”张骞道,“那我们休整几天就跟着你一起去羌中,这段时间我们再仔细想想怎么合作起来!”
得到张骞的这个表态,我还是很满意的——这表示他至少接受了我这个人情,我们还有月余的相处时间,获得合作突破的机会也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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