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投湖的阴影,如同阴冷的湿气,弥漫在崔府,尤其是笼罩在李鸳儿心头,让她对崔展颜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审慎的恐惧。
她几乎已经认定,那湖底的冤魂,便是身边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冷酷无情的最佳注脚。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仓促而苍白地大白于天下。
秋桂死后,府中派人清理她的遗物,在她紧锁的旧木匣最底层,发现了一封写给乡下老母的遗书。
遗书的内容被负责此事的管家禀报给了老夫人和老爷,随后,那并非刻意隐瞒的真相,便如同长了翅膀,在下人间悄然传开。
原来,秋桂那夜与三少爷的荒唐之后,虽将其视为毕生荣耀深藏心底,却终究难敌少女怀春的寂寞与对温情的渴望。
她与老夫人院里一个负责跑腿打杂、名唤小贵子的年轻仆役,悄悄好了起来。那小贵子生得眉清目秀,嘴又甜,常常偷偷帮她干些重活,两颗在底层挣扎的、孤寂的心,便这样靠在了一起。
可命运弄人。就在秋桂发现自己月事迟迟未来,惊恐又带着一丝隐秘喜悦地确认自己怀了身孕后不久,却传来了小贵子的噩耗——他随府中商队走马帮,在道上遭遇了劫匪,混乱中被杀了,尸骨无存。
晴天霹雳!
尚未从小贵子惨死的打击中恢复,腹中悄然滋长的生命又成了催命的符咒。一个未嫁的丫鬟,怀了已死相好的孩子,这在崔府这样的门第,是绝不容于世的丑闻!
一旦被发现,她会被毫不留情地打死或发卖,孩子也绝无活路。巨大的恐惧、绝望以及对小贵子的思念,彻底压垮了这个心智并不坚韧的姑娘。
最终,她选择了投湖。在那封绝笔里,她没有半个字提及三少爷,只泣血诉说了对小贵子的情意、怀上他骨肉的无奈,以及决意追随他而去的决绝。
“娘,女儿不孝,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我去陪小贵子了,他一个人在路上,太孤单……”
真相水落石出,府中众人嗟叹一番,只道是这丫头痴情又命苦,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一个底层丫鬟的爱恨生死,在这深宅大院,不过是湖面泛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李鸳儿的错愕与愧疚
然而,这真相对于李鸳儿而言,却无异于另一道惊雷!
她僵坐在疏影斋的窗边,手中给未出世孩子做的小衣裳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打听来的遗书内容,以及下人们对此事的议论。
原来……不是他。
秋桂的死,与崔展颜无关。
他不是那个会因为一夜露水姻缘就狠心灭口的玉面修罗。
自己……竟然那样恶毒地揣测过他?将他想象得如此不堪?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错愕、羞愧与一种莫名轻松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心房。
她想起自己之前看他时那藏不住的惊惧与审视,想起在心中给他判下的“死刑”,脸上不禁一阵火辣。
她错怪了他。
尽管他风流,他薄情,他辜负了她,甚至可能在某些方面自私懦弱……但至少,在秋桂这件事上,他并非她想象中那般蛇蝎心肠,视人命如草芥。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骤然照进了她因仇恨和恐惧而变得阴暗扭曲的内心,让她在冰冷的算计与提防中,感受到了一丝人性的暖意,哪怕这暖意来自于证实他“并非极致恶人”。
态度的微妙转变
自那以后,李鸳儿对崔展颜的态度,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微妙变化。
当他再来看她时,她眼底那层冰冷的戒备悄然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淡淡愧疚的柔和。
她会主动问他一些外面的事务,虽然依旧谨守本分,但那倾听的姿态里,多了几分真心的关注,少了几分功利的揣测。
一次,崔展颜提及官场上一件烦心事,眉头紧锁。李鸳儿默默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轻声道:“少爷且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声音温婉,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含杂质的关切。
崔展颜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茶,心中竟也感到一丝奇异的熨帖。他觉得,自她有了身孕,尤其是近来,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温顺、更……惹人怜爱了些。
那份因秋桂之事而产生的、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了不少。
李鸳儿看着他饮茶时舒缓的眉头,心中那份愧疚感稍稍平复。
她依旧不会忘记他曾经的辜负,依旧会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步步为营,但至少,她不必再时时刻刻活在对枕边人可能是杀人凶手的恐惧之中。
这或许,是在这冰冷残酷的宅门斗争中,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真相吧。
湖心的鬼影散去,留下的,是一池被风吹皱的、映照着复杂人性的春水。
释怀与自劝
然而,这真相带来的轻松与愧疚之余,另一件事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李鸳儿心上,让她无法完全释然——那便是崔展颜对此事的反应。
秋桂的死讯传来时,他就在府中,甚至可能比她知道得更早。
可据她暗中观察以及从碧珠等人口中旁敲侧击得知,三少爷听闻后,竟是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听了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脸上连一丝惋惜或惊讶的表情都欠奉,依旧该读书读书,该会客会客。
那可是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啊!纵然是酒后荒唐,纵然对方身份卑微,可毕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就此香消玉殒,他竟能如此冷漠?
“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鸳儿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老话,只觉得无比讽刺。
在这高门大户里,所谓的“恩情”,在绝对的阶级和利益面前,竟是如此轻薄,薄如蝉翼,一触即碎。
这让她再次清醒地认识到,崔展颜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世家子弟那种刻入骨髓的、对底层生命的漠然。
她不禁去想,若当初自己没有怀上这个孩子,或者怀上了却没能保住,她的下场,会不会比秋桂好上多少?
在他眼中,自己与秋桂,或许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可以随时被替代、被遗忘的玩物与工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她运气好些,肚皮争气些,暂时拥有了更高的“利用价值”。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寒。
但很快,她又强迫自己从这冰冷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罢了,”她抚摸着肚子,轻声自语,像是在劝慰自己,“人心隔肚皮,我又怎知那秋桂与三少爷当日究竟是如何光景?万一……
万一是那丫头自己痴心妄想,暗中倾慕,刻意制造了那场邂逅呢?若真是你情我愿的一场露水,事后男忘女痴,也是常事。三少爷或许根本未曾将她放在心上,自然也就谈不上伤心。”
她努力为他的冷漠寻找着合理的解释,不愿让自己刚刚对他升起的那一丝改观和愧疚,再次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如今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最重要的便是安心静养,平安生下孩子。这些无谓的猜忌、这些探究人心深渊的执念,于她、于孩子,都毫无益处,只会徒增烦恼,动摇心神。
“不想了,不能再想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关于秋桂、关于崔展颜无情的念头,强行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平静。
当前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养好身子,顺利生产。
唯有握紧手中这张“孩子”的王牌,她才能在这无情的大宅门里,搏出一线生机。至于其他的,诸如男人的真心、丫鬟的痴念、那些隐藏在繁华下的冷酷与算计……都暂且放下吧。
活下去,带着孩子一起,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她唯一应该紧握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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