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鸳儿腹中那块肉的份量,在崔府这座深宅大院里,陡然变得重于千斤。老夫人的一句“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孩子”,让她得以从那间狭窄逼仄的下人房,搬进了后院一处相对独立、名为“疏影斋”的小小院落。虽比不得正经主子的居所,却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独立的卧房、小厅,甚至带一个巴掌大的、种着几竿翠竹的小天井。
这一搬,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映照出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巴结与讨好(真与假)
搬入新居的第一天,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往日里那些眼高于顶、对李鸳儿这等粗使丫鬟不屑一顾的管事婆子们,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库房的张妈妈亲自带着人抬来崭新的家具摆设,一口一个“鸳儿姑娘”,叫得比亲闺女还甜;针线房的刘嫂子量体裁衣时,尺寸放得格外宽裕,嘴里不停念叨着“哥儿将来定是个福泽深厚的”;连大厨房都一日三问,变着花样地送来自老夫人特许的各色点心羹汤,生怕怠慢了这位“有功之臣”。
甚至一些平日里并无交集的、各房有些头脸的丫鬟媳妇子,也寻着由头前来道贺,送上些不值钱却心意“十足”的鞋袜、帕子,说上几句吉祥话,眼神里却藏着精明的打量与估量——赌的,是她腹中孩儿的性别,和她未来的前程。
李鸳儿一律含笑收下,应对得体,既不显得轻狂,也不过分谦卑。她心中明镜似的,这些锦上添花,不过是看在她肚里那块“肉”和老夫人眼下宠爱的份上。一旦她行差踏错,或是生下女儿,这些笑脸瞬间就会变成最冰冷的嘲讽。
嫉恨与使坏(明与暗)
自然,也有人恨得牙痒痒。
正房那边,陶春彩直接称病,免了李鸳儿的晨昏定省,眼不见为净。但据小丫鬟们私下嚼舌,少奶奶房里的瓷器损耗近日激增。偶尔在园中远远遇见陶春彩,对方那刀子般凌厉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李鸳儿生吞活剥。
林婉儿则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亲的模样,甚至送来的安胎礼都比旁人厚重几分。但她身边那个叫柳儿的贴身丫鬟,嘴巴却像是淬了毒。一次在回廊遇见,柳儿故意提高音量对另一个丫鬟说:“……这有的人啊,就是命好,爬得快!也不想想,这福气太薄了,能不能接得住,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呢!”指桑骂槐,不堪入耳。
更有那起子心思阴暗的,开始传播些阴损的流言。有说李鸳儿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怀上的;有说她命格硬,克父克母,如今怀了孩子也未必保得住;甚至还有那更恶毒的,私下议论她这胎来得“太巧”,暗示孩子血脉不明……这些流言如同阴暗处的苔藓,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虽不敢摆上台面,却无孔不入地试图侵蚀着李鸳儿本就脆弱的立足之地。
李鸳儿听得一清二楚,却只当是耳旁风。她如今如同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必须谨小慎微,绝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她深居简出,非必要绝不踏出疏影斋半步,饮食起居更是万分小心,所有入口之物,都让新拨给她的小丫鬟秋月先用银针试过,再亲自尝过,确认无事她才肯动。
惊魂一刻——油罐风波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这日,秋月正在为李鸳儿整理从旧屋搬来的箱笼衣物,铺设床褥。小丫头手脚勤快,却也毛躁,一不小心,碰倒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木匣子。匣子摔在地上,里面的杂物滚落出来——几件半旧的贴身小衣,一些不值钱的零碎珠子,还有……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
那陶罐骨碌碌滚到秋月脚边,油纸松散开来,露出了里面黑乎乎、散发着些许怪异油腻气味的罐身。
“咦?姑娘,这是什么油?闻着怪陌生的,不像是府里发的头油或是擦手的香膏。”秋月好奇地拿起罐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
李鸳儿正坐在窗边做针线,闻声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绣花针差点扎进指头里!那罐子……正是她藏了许久、几乎快要遗忘的,那要命的棉花籽油!
一瞬间,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千算万算,竟忘了处理这个最大的隐患!
电光火石之间,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丝看似自然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活计,柔声道:“哦,那个啊……快拿过来我瞧瞧,莫要摔坏了。”
她接过那罐子,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陶壁,仿佛摸到了一条毒蛇。她故作轻松地打开罐口,又闻了闻,解释道:“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土方子,说是用特定的橄榄油混合几味草药,每日涂抹肚子,可以预防长了娠纹,让肌肤保持光滑。味道是有些怪,但乡下人都说有效。我一直收着,差点都忘了。”
她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怀旧的感慨,仿佛真的在回忆娘家的点滴。
秋月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心思单纯,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便信以为真,还天真地笑道:“原来还有这种好法子!姑娘懂得真多!”
李鸳儿笑了笑,将罐子随手放在妆台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罐无足轻重的“护肤油”,心里却如同擂鼓。她知道自己这番说辞漏洞百出——若真是预防妊娠纹的橄榄油,为何之前从未见她用过?又为何藏得如此隐秘?但眼下,只能先糊弄过去。
决断——毁证
打发了秋月出去后,李鸳儿独自坐在房间里,盯着那罐棉花籽油,心绪难平。
这东西,曾是她复仇的利器,是她绝望中的寄托。三年来,她将那无色无味的毒药,一点点混入崔展颜的饮食,看着他毫无察觉地喝下,看着陶氏、林氏接连无所出,内心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可是现在……她抚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那里有一个真实的心跳在与她共鸣。这个孩子,是她未来的依靠,是她摆脱泥潭的希望。而这罐油,却成了悬在她和孩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崔展颜已经吃了三年,效果想必早已根深蒂固。府中妻妾皆无出,便是明证。这东西,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留着它,只会夜长梦多!今日是秋月发现,他日若是被陶春彩或是林婉儿的人寻到,那便是万劫不复!
不能再犹豫了!
是夜,万籁俱寂。李鸳儿悄无声息地起身,拿起那罐冰冷的油,如同捧着一个灼热的炭火。她走到那小天井里,借着朦胧的月色,寻了一处泥土松软、靠近竹根的地方。
她蹲下身,用一根细柴,拼命地挖掘,直到挖出一个深坑。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罐中那粘稠的、承载了她太多恨意与罪孽的油脂,尽数倾倒入坑中。那黑色的液体,迅速渗入泥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她迅速用泥土将坑填平,踩实,又搬来几块假山石随意地压在上面,仿佛那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上,浑身虚脱,冷汗淋漓。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一个永远不能见光的秘密。
她抬起头,望着被高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旧的罪证已埋,新的征途已启。
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她亲手除掉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威胁。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那些活生生的、比毒药更狡诈难防的——人心。
喜欢我喂夫君避子羹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我喂夫君避子羹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