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垣师团一部在结合部遭遇重创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辽西战场上形成了短暂的凝滞。日军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受如此坚决而犀利的反击，其迅猛的攻势为之一挫。接连几天，大规模的步兵进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频繁、却也更显焦躁的炮击和飞机侦察。炮弹零星地落在前沿阵地上，炸起团团烟尘，日军的侦察机像讨厌的苍蝇，不时掠过义县上空，盘旋几圈后又悻悻离去。
这宝贵的喘息时间，对于辽西抗日力量而言，如同久旱甘霖。整个根据地如同一个疲惫不堪却意志坚定的巨人，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舔舐伤口，恢复气力。
义县城内，虽然未曾落下炸弹，但战争的阴影无处不在。街道上往来的军人明显增多，许多是带着轻伤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绷带和军装上的血污引得路人侧目，目光中混合着同情、敬佩与担忧。骡马大车络绎不绝，将后方筹集到的粮食、草料、以及方宏毅兵工修械所连夜赶工出来的复装子弹和手榴弹，源源不断地送往前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
指挥部所在的院落，进出的人员神色匆匆。张汉卿利用这段时间，亲自巡视了轮换下来休整的几个主力团，看望伤员，提振士气。他站在那些经历了血火考验、眼神愈发坚毅的士兵面前，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重重地拍拍他们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凤至则坐镇后方，处理着千头万绪的事务。她与周濂、谭海等人详细核算着此次作战的消耗与缴获，重新调整物资分配方案，优先保障伤员救治和前沿部队的弹药补给。顾慎之渠道运来的那批磺胺，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挽救了许多重伤员的生命，这让她更加坚定了拓展外部渠道的决心。
“夫人，这是按照您的要求，草拟的关于‘地质勘探学术咨询’的信函初稿。”方文慧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于凤至的案头。文件内容看似是一封寻求矿物鉴定帮助的专业信函，行文严谨，引经据典，但其中夹杂着几个精心设计、看似笔误或特殊标注的符号与词组，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读出其背后关于所需“非军事标准工业设备”的试探性询问。
于凤至仔细审阅着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再斟酌一下第三段关于‘铁矿伴生元素’的表述，要更模糊，但又不能完全失去专业性。”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确保即使这封信被不相干的人截获，也只会被认为是一封普通的学术交流函件。”
“是，夫人。”方文慧应道，拿起文件退出去修改。
处理完这桩绝密事宜，于凤至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义县的城墙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厚重，城头巡逻的士兵身影挺拔。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港湾，但她深知，这种安全建立在前方将士用血肉铸成的防线之上，脆弱而珍贵。
“夫人，顾慎之先生派人送来口信。”谭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于凤至收回目光：“讲。”
“顾先生说，近日国际友人带来消息，国联调查团已于数日前抵达东京，即将启程前来中国。其行程可能包括东北。他认为，此乃各方势力角力之关键节点，风云或将有变。”谭海复述道。
国联调查团！于凤至眼中闪过一丝锐芒。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变量。日本侵略东北的行径震惊世界，在国际社会压力下，国联终于派出了以李顿爵士为首的调查团。调查团的结论，无疑将对国际舆论和后续事态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日本人必定会极力掩盖罪行，粉饰太平。”于凤至沉吟道，“我们必须想办法，让调查团听到真实的声音，看到东北军民抵抗的真相。”但这何其困难，调查团的行程必然被日方严密控制，想要突破封锁传递信息，风险极大。
“顾先生可还有其他话？”她问道。
“送信人只说，顾先生会‘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谭海回答。
于凤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顾慎之就像一条深水中的鱼，看似悠闲，却总能敏锐地感知水流的细微变化。他传递这个消息，本身也是一种姿态。
短暂的宁静被充分利用。王以哲和孙铭九的部队在完成休整和补充后，重新变得兵强马壮，士气高昂。新补充的士兵在与老兵混编后，迅速被那种经历过血战沉淀下来的气质所感染。塞克特顾问则根据前一阶段的作战经验，进一步完善了纵深防御体系，特别是在反坦克和防空方面，提出了新的改进意见，督促各部加紧实施。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张汉卿从城外视察阵地归来，与于凤至在指挥部后院短暂散步。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金色，暂时驱散了战争的阴霾。
“部队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快。”张汉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没人叫苦，没人退缩。”
“民心也可用。”于凤至接话道，“这次我们顶住了日军的猛攻，还打了胜仗，基层民众对我们更有信心了。春耕没有耽误，支前工作也更加踊跃。”
“但板垣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张汉卿停下脚步，望向南方，“他在调兵遣将，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凶猛。”
“那就让他来吧。”于凤至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已经证明，辽西不是他想象中可以轻易碾碎的鸡蛋。他现在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时间，站在抵抗者一边。”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北满的霆午，国际上的风云，都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给我们带来新的转机。”
张汉卿看着于凤至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影，心中那股自九一八以来一直萦绕不去的阴郁和彷徨，似乎又被驱散了几分。他深吸一口带着春日泥土气息的空气，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喘息即将结束，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但这一次，辽西的军民，有了更多直面风暴的底气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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