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是活着的。
它以粘稠的、冰冷的、充满压迫感的实体形态,包裹着仓库里每一粒缓缓沉降的尘埃,每一条狰狞的裂缝,每一处闪烁又熄灭的电火花。这寂静并非真空,而是被填满了太多——填满了毁灭的回响,填满了未散尽的能量余韵,填满了“观测者”系统受损后、依旧固执但紊乱的探测波,也填满了两个破碎躯体内部,那此起彼伏、却越来越微弱的、生理性的痛苦哀鸣。
顾微微侧躺在地上,右脸紧贴着冰冷粗糙、布满粉尘和细微碎屑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尘土味,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艰难,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喉咙深处的血沫音。身体的剧痛不再像爆炸刚发生时那样尖锐、集中,而是扩散成一种深沉的、无处不在的、沉重的钝痛,如同整个人被浸在了冰冷沉重的沥青里,连动一动指尖都需要对抗整个世界的重力。
但她必须动。
不是为了逃离——那念头早已奢侈得像个笑话。而是因为,那根连接着她与另一个方向的、冰冷的、痛苦的、非逻辑的“线”,再次传来了波动。这次的波动,比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记忆碎片更加清晰,也更加……不妙。
那是一种近乎痉挛的、断续的、极其微弱的脉动,传递过来的不再是具体的影像或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感官层面的、混合了濒临窒息的痛苦挣扎、体温急剧流失的寒冷、以及某种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令人心悸的空洞与下坠感。
陆沉舟。
他甚至无法再“传递”出任何有内容的碎片。他所传递的,仅仅是“存在”本身正在迅速熄灭的信号。
顾微微紧闭的左眼眼皮,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右眼依旧被血痂糊住。她试图深呼吸,却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呛咳,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她不能再躺在这里。至少,她得知道,在她彻底沉入黑暗、或者“观测者”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那个与她命运如此诡异纠缠的男人,那个刚刚以毁灭性的方式、或许无意中、又“救”了她一次的男人,是否……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出于任何温暖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的需要。一种在绝对的混乱与绝望中,抓住唯一一点可被“感知”的、与“他人”相关的、坐标的本能。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集中在那只尚能微弱感知的左手。五指深深地抠进地面冰冷粘腻的粉尘里,指甲缝里塞满了粗糙的颗粒。手肘尝试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弯曲,撑地。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的呻吟与撕裂感。肩胛骨传来错位般的剧痛,被压麻的左臂传来针刺般的复苏痛楚。汗水瞬间从额角、脊背渗出,混合着灰尘,带来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她咬紧牙关,下唇再次被咬破,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
一点一点,像一条受伤濒死的虫,她将自己沉重的、几乎不听使唤的上半身,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了少许。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姿态改变,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耳中尖锐的鸣响再次放大。她不得不停顿,将额头抵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无声地喘息,等待那阵眩晕过去。
片刻后,她再次尝试。左手用力,右肩和身体侧面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带来新的擦痛。她开始向左侧,向着那根冰冷“连接线”所指向的、感觉中陆沉舟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拖行、挪动。
身体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在死寂的仓库中被无限放大,伴随着她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成为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属于“活物”的声响。粉尘被搅动,在晦暗的光线下扬起细小的涡旋。
挪动。喘息。再挪动。再喘息。
距离并不远,也许只有七八米,却像穿越了整个地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抗议,意识的每一次清醒都带来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支撑她移动的,只剩那一点点冰冷的、执拗的、想要“确认”的念头,以及那“连接线”另一端传来的、越来越不稳定的、濒死的脉动。
终于,她挪过了几堆散落的碎砖和扭曲的金属,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模糊的视线,透过缓缓沉降的尘埃,隐约看到了前方地面上,那个深色的、一动不动的、人形轮廓。
陆沉舟。
他仰面躺在那里,姿态比她记忆中更加放松,也……更加不祥。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意识控制、纯粹被重力支配的、彻底的瘫软。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脸色在远处破损气窗透入的、愈发暗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与他脖颈、脸颊上那些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之前从他体内爆发出的、那些恐怖的暗红色能量纹路和符号,此刻完全消失了,皮肤看起来异常苍白光滑,甚至……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透明感,仿佛皮肤下的血肉和生命力都被某种东西抽干了。只有他胸口那片衣物,被之前爆发的能量和此刻仍在缓慢渗出的鲜血,浸染出一大片暗红发黑的、粘腻的痕迹。
那根连接着顾微微的、冰冷的“线”,此刻的源头,似乎就锚定在那片暗红的中心,微弱地、断续地,传递着最后一点存在的信息。
顾微微停在了距离他大约两米的地方,再也无力向前。她半撑起身体,侧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那个轮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不规则地跳动着,带来一阵阵闷痛和更深的不安。
他……死了吗?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却奇异地没有带来解脱或庆幸,只有一片更深的、冰凉的、茫然和……空洞。仿佛他若真的死了,那根连接着她的、虽然冰冷痛苦却也“真实”的“线”就会彻底崩断,她会坠入一片更加绝对、更加孤寂的虚无。而他体内那些秘密,那些痛苦,那些与她纠缠不清的过往和未知的未来,也都将随之彻底埋葬,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观测者”,面对这无尽的黑暗和绝境。
不。他不能现在死。
这个念头,比“他死了”的认知,更加强烈、更加不讲理地,从她意识深处涌了上来。不是出于善良,不是出于爱,甚至不是出于恨。而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一种在绝境中,拒绝失去唯一坐标的、近乎偏执的需要。
“呃……”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的、几乎不像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气音,打破了寂静。她尝试说话,却只发出破碎的音节。
陆沉舟毫无反应。连那根“连接线”的脉动,似乎都变得更加微弱、间隔更长了。
必须做点什么。尽管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她的目光,艰难地扫过陆沉舟的身体,最后落在他垂落在身侧、同样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左手。那只手距离她相对较近,手指微微蜷曲,指尖苍白,毫无生气。
一个念头,荒谬而又强烈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再次积蓄力气,用左肘和身体侧面,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着那只手的方向,又挪近了半米。这个微小的距离,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体力。她停下来,大口喘息,视线因为过度用力而更加模糊。
然后,她颤抖地、缓缓地,伸出了自己同样布满污迹和伤口的左手。指尖冰冷,微微颤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阻力。
最终,她的指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陆沉舟左手的手背。
皮肤冰冷得吓人。那种冷,不是环境的寒冷,而是从内部透出来的、生命力枯竭的冷。
在触碰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混乱、都要痛苦的、信息的、能量的、纯粹感官的洪流,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最细微的裂隙,猛地、从陆沉舟那边、通过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点,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倒灌进了顾微微的意识!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闪回式的记忆片段。
而是全景式的、感官淹没式的、无差别的、属于陆沉舟(或许还混杂了其他东西)的、濒死体验与深层意识残响的、直接共享!
冰冷! 无边的、绝对的、仿佛置身液态氮深处的冰冷,从每一个细胞内部渗透出来,冻结血液,凝固思维。
剧痛! 不是局部的伤痛,而是全身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组织都在溶解、崩坏、被某种冰冷非人的力量从内部撕扯的、无法形容的、超越阈值的极致痛苦!
黑暗! 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但黑暗中又“看到”无数破碎旋转的、暗红色的、暗金色的、冰冷的、非人的符号、纹路、几何图形,它们像活物般扭曲、延伸、试图重组,却又不断崩解,带来精神层面的、被同化、被抹除的、更深层的恐惧。
窒息! 肺部无法工作,空气变成沉重的铅块,意识在缺氧中快速涣散,坠向无底的深渊。
还有…… 在这片冰冷、剧痛、黑暗、窒息的绝对痛苦与混乱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属于“陆沉舟”这个存在本身的、冰冷的、意志的微光。那点微光没有具体的思想,没有清晰的诉求,只有一种纯粹的、不甘的、挣扎的、不想就这样消失的、近乎本能的、执念。它微弱地闪烁着,被周围狂暴的痛苦和混乱疯狂冲击、吞噬,却始终没有彻底熄灭,仿佛在绝望的深渊底部,用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了什么——也许是某个未完成的任务,也许是某个放不下的疑问,也许是……眼前这抹透过混乱传递而来的、极其微弱的、带着同样痛苦的、属于“他人”的、冰凉的、触碰的感知。
顾微微如遭雷击!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触碰陆沉舟手背的指尖瞬间麻痹,那不仅仅是生理的麻木,更是灵魂被强行拖入另一个炼狱的冲击。她自己的痛苦,在这股狂暴倒灌的、属于陆沉舟的濒死体验面前,仿佛变得微不足道。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成为”他,正在“体验”他体内那场毁灭性的、冰冷的崩坏,以及那崩坏中心,那一点微弱却烧灼灵魂的、不甘熄灭的执念之火。
“啊——!” 一声短促、嘶哑、完全走调的、不似人声的痛呼,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她想要抽回手,想要切断这恐怖的连接,但手指却像被焊在了陆沉舟冰冷的手背上,无法动弹!那倒灌的信息洪流太过猛烈,瞬间淹没了她残存的所有自主意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涣散,倒映着仓库破碎的穹顶,却“看到”一片片旋转崩解的暗红与暗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而陆沉舟那边,在她手指触碰、这恐怖连接建立的瞬间,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冰冷的“连接线”脉动,似乎猛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他体内那点不甘的执念微光,在感知到外部的、同样痛苦但“存在”的触碰时,被强行刺激、短暂地、微弱地、明亮了那么一丝!
紧接着,顾微微“感觉”到,那股从陆沉舟体内倒灌而来的、冰冷痛苦的洪流中,那点执念微光,似乎尝试着、极其笨拙地、回应了她的触碰。不再是单方面的倾泻,而是变成了一种双向的、混乱的、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确认彼此存在的、微弱共鸣。
在这共鸣中,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残酷的、属于陆沉舟的、深层记忆的碎片,如同被这共鸣从混乱的深渊底部打捞出来,直接烙印在了顾微微此刻毫无防备的意识之中——
……冰冷的手术灯下,少年(是陆沉舟,更年轻,眼神尚未被后来的冰冷完全覆盖,但已充满了隐忍的痛苦)被束缚在金属台上。几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围着他。一根粗长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带有复杂接口的探针,正从他的后颈脊椎骨缝隙中,缓缓、坚定地刺入。剧痛让少年全身肌肉绷紧、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一个平静到残忍的、经过处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枢纽’原型体植入,第3阶段。目标:建立与‘信使’基础协议的生物接口。预期副作用:神经可塑性永久损伤,情感模块抑制,逻辑功能强化……为了更高的秩序与进化,个体牺牲是必要代价。” 少年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头顶刺眼的手术灯,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暖的光,正在那非人的痛苦和冰冷的宣告中,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冻结……
这段记忆的冲击,甚至比刚才纯粹的濒死痛苦体验,更加致命。
顾微微的颤抖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瞪大的眼睛里,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又再次放大。一种比生理痛苦更深、比绝望更冰寒的、理解与悲恸,如同最深的海沟中涌出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到”了。看到了陆沉舟那非人般的冷静、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那偏执的任务导向、那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机械的漠然……其背后,是怎样被制造、被改造、被牺牲的残酷真相。他不仅仅是一个追捕者、控制者。他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被强行扭曲、被剥夺了部分“人性”、被植入冰冷使命的、活体实验品。
那些欺骗,那些控制,那些冰冷的算计……或许,不仅仅是他个人的选择,更是他被“制造”出来时,就被预设的功能。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刺穿了她心中那堵由恨意、恐惧和不信任筑起的高墙。高墙并未崩塌,但出现了一道裂痕。透过这道裂痕,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敌人,而是一个同样被困在冰冷命运中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指尖传来的、陆沉舟皮肤的冰冷触感,此刻不再仅仅是生理的低温。它变成了那段残酷记忆的直接载体,变成了那非人痛苦的无声证明。
她依旧无法抽回手。那恐怖的连接仍在,痛苦的共鸣仍在。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冰冷的理解中,某种东西,改变了。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那濒死体验的洪流。她开始用自己残存的、同样破碎的意识,尝试着,去触碰、去感知那洪流中心,那一点微弱的、不甘熄灭的执念微光。不是对抗,不是吸收,而是一种……笨拙的、生疏的、如同在绝对黑暗中、伸出颤抖的手、去触碰另一只同样冰冷颤抖的手的、尝试。
“坚……持……”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陆沉舟冰冷的手背,似乎在她的指尖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根连接着他们的、冰冷的“线”,传递过来的濒死脉动,似乎因为她的触碰和她那笨拙的“尝试”,而稍微、极其微弱地、稳定了那么一丝丝。不再仅仅是加速下坠,而是出现了一种极其脆弱的、悬停的趋势。
仓库的死寂,仿佛被这无声的、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连接”的触碰所打破。空气中,“观测者”那受损后、重新调整聚焦的探测波,似乎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观测样本”之间,这突如其来的、更加深层、更加不稳定的能量-信息互动。探测的强度,似乎悄然提升了,更加集中地聚焦于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点,以及两人周身那愈发不稳定的生物场扰动。
但此刻,无论是顾微微,还是濒死的陆沉舟,都无暇顾及那无形的窥视。
他们一个躺在地上,生命如风中残烛;一个半撑在地,意识在崩溃边缘。仅仅通过一只冰冷颤抖的手的触碰,分享着、承受着彼此最深的痛苦与冰冷的过去,在绝对的绝望深渊中,凭借着那一点本能的不甘和一丝刚刚萌芽的、冰冷的理解,极其脆弱地、痛苦地、却又顽强地,维系着彼此最后一点“存在”的微光,不让它彻底熄灭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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