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包裹着丝丝钝痛的黑暗。
陈默的意识像沉在深海最底部的石子，缓慢地、无规律地翻滚。破碎的画面如浮光掠影，在他感知的边缘闪烁：崩塌的裂谷、银色的光茧、挣扎的飞行器、还有……那双从水晶心脏上睁开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耳边传来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
“……生命体征稳定了，但规则根基还在震荡……”
“……强行融合四块碎片的代价……他的身体成了战场……”
是赵大爷的声音，疲惫而凝重。
“……外部观测数据显示，全球十七处‘观察者标记’的能量活性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同步下降至历史最低点……它们确实在集结，信号最终指向……”
林教授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惊惧。
“……西伯利亚冰盖深处……那里有一个规模超乎想象的远古能量空洞……我们的卫星在它开始活动前，甚至没发现任何异常……”
西伯利亚？冰盖？
陈默的意识试图聚焦，但一股更深的疲惫感袭来，将他重新拖入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开始褪色，变成一片朦胧的、不断流动的光。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流动光线构成的“平原”上。脚下踩着的不是实体，而是一层柔软的、如同液态光芒的“水面”，每一步都会荡开彩色的涟漪。头顶没有天空，只有更高处无尽的、交织流动的光之河流。
这里是……意识深处？还是四块碎片融合后产生的某种内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身体是半透明的，内部隐约可见四色光晕在缓慢流转，只是那光芒黯淡了许多，边缘不断有细碎的光点逸散，像风中残烛。
远处，“平原”的中央，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陈默迈步朝那里走去。脚步很轻，没有声音，但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周围流动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沉重”，像是在抗拒他的靠近。
终于，他看清了那发光的东西。
那是一棵树。
一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完全由纯净光芒构成的巨树。树干粗壮，纹理中流淌着星河般的银辉；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种不同的文明图景在闪烁——有城市，有森林，有星空舰队，有奇异的能量生物……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巨树的根系深深扎入脚下的光之平原，蔓延向无尽的远方。
这就是娲皇之心完整时的投影？文明的源泉之树？
但陈默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在那光芒璀璨的巨树主干上，靠近根系的位置，有一道巨大的、狰狞的 裂痕 。
裂痕内部不是黑暗，而是一种粘稠的、不断蠕动翻滚的 灰白色物质 。那物质像有生命般，正缓慢而坚定地沿着树干的纹理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璀璨的枝叶迅速黯淡、枯萎、脱落，化作灰色的尘埃飘散。
而在裂痕的最深处，灰白物质的源头，陈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印记。
三个缠绕的圆环。
但中间的那个圆环，不再是微微偏移，而是彻底 扭曲、变形 ，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掰弯，与另外两个圆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在挣扎嘶吼的图案。
这个印记……他在那柄归一派断刀上见过类似的雏形，在空间裂口坍缩前最后一瞥的“源点之海”投影边缘，似乎也闪过类似的光影。
这就是娲皇之心深处的“缺陷”？那个导致补丁战争、催生猩红代码、让观察者陷入疯狂的……源头？
就在这时，巨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一道温暖而浩瀚的意志，如同春风般拂过他的意识。没有语言，只有一种悲悯而疲惫的“感觉”。
陈默“听”懂了。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意识，而是娲皇之心残存的本能“回响”。
它在 示警 。
示警的对象，不是裂痕，不是灰白物质，甚至不是那个扭曲的印记。
而是…… 灰白物质正在沿着根系，向“平原”更深处蔓延的方向 。
陈默顺着那“感觉”指引，看向巨树根系的尽头。
在那里，光之平原的“地面”逐渐变得稀薄、透明。透过那层“薄膜”，他“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那是一个…… 宇宙 。
但不是他熟悉的星空宇宙。
而是一个由无数精密齿轮、发条、管道、刻度盘和闪烁指示灯构成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 机械结构 ！它冰冷、精确、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每一个零件都散发着绝对的“秩序”之光。
万用阁追求的“绝对秩序”的源头投影？还是某种更本源的“宇宙运行机制”？
而此刻，那些从巨树裂痕中蔓延出的灰白物质，正如同渗漏的毒液，沿着巨树的根系，一点一滴地渗入下方那精密机械结构的缝隙之中！
毒液所到之处，原本精密运转的齿轮开始出现卡顿，发条开始扭曲，管道内流淌的“秩序之光”变得混浊、狂暴！
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娲皇之心（文明之树）的“疾病”，正在感染更底层的“宇宙秩序机制”？
如果让这感染继续下去，不止是文明会崩溃，连承载文明的“宇宙规则”本身，都可能发生不可预测的畸变？猩红代码的疯狂扩张、边界溶解的危机、甚至观察者急于启动的“涅盘”协议……是否都与这更深层的感染有关？
“涅盘”……难道是某种极端的“格式化”或“重启”程序，目的不是为了毁灭文明，而是为了…… 切断 这感染链？哪怕代价是连同被感染的“枝叶”（文明）一起焚烧？
这个念头让陈默不寒而栗。
他想看得更清楚些，意识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去，试图靠近那层稀薄的“地面薄膜”。
但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触碰到薄膜的瞬间——
一股冰冷、锐利、充满绝对排斥意味的意志，如同亿万根钢针，从下方那机械宇宙的深处猛然刺出！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本能的 防御反应 。是“秩序”对“混乱”（灰白物质及可能携带它的陈默）的绝对驱逐！
“呃啊——！”
现实中，医疗舱内，昏迷的陈默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皮肤表面那些瓷器开片般的裂痕中，骤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
“不好！他的意识在遭受规则层面的冲击！”守在旁边的赵大爷脸色骤变，双手疾点陈默周身大穴，青绿色的生机能量不要钱般涌入，试图稳住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平衡。
小雅扑到监测仪前，看着上面疯狂跳动的数据，声音发颤：“是某种……超高强度的秩序排斥反应！来源不明！强度在持续升高！”
医疗舱外，家园号正穿行在一片终年不散的辐射云层中，向着东方联盟控制区疾驰。舷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下方无边无际的废墟焦土。
鲁云坐在驾驶席，盯着屏幕上代表“西伯利亚冰盖深处能量空洞”的那个闪烁红点，面色阴沉如水。墨衡站在他旁边，抱着终端，屏幕上滚动着刚刚破解的一段来自上古数据库的残缺信息：
【……‘归一派’最终提案……若调和与重塑皆不可行……则启动‘溯源’协议……剥离‘变量’……重置‘摇篮’……此记录封存于‘核心’碎片……密钥为……】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剥离变量……重置摇篮……”墨衡喃喃重复，猛地抬头看向医疗舱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难道陈默他……就是那个‘变量’？娲皇之心核心碎片，要剥离的……是他？”
就在这时——
嗡！
整个家园号轻微一震。
不是遭遇攻击，而是平衡网络，那个已经进化到与陈默深度绑定的网络，突然自主地、前所未有地 全面激活 了！
无数淡蓝色的光流从舰体各处涌现，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向着医疗舱方向汇聚。它们轻柔地包裹住昏迷的陈默，形成一个茧状的光团。
光团内部，陈默痛苦的抽搐渐渐平息。
他皮肤表面的裂痕中，那刺目的白光被柔和的蓝色网络能量中和、抚平。
仿佛整个平衡网络，都在本能地 保护 它的核心节点，对抗着那股来自冥冥之中的、冰冷的“秩序排斥”。
医疗舱内，赵大爷缓缓收回手，看着被蓝色光茧包裹的陈默，又看了看舱外那些流淌的网络光流，长长地、复杂地叹了口气。
“小子……你到底……连接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光茧内，陈默的意识被温暖的蓝色网络能量拉回了安全的“浅层”。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棵文明巨树的裂痕深处，那个扭曲的印记旁边，似乎……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灰白物质的金色光芒，在顽强地闪烁。
像是…… 钥匙 。
又像是…… 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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