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没开大灯，就亮着桌上那盏台灯。
光线打在电脑屏幕上，映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扑克脸。
他手指在鼠标上滑动，屏幕光一跳一跳的，全是关于“祁胜天”的网页。
微博热搜榜首，#寻找祁胜天#后面还跟着个深红色的“爆”字。
往下刷，各种截图、评论、小作文，像开了闸的洪水。
“慈航基金会确认收到‘祁胜天’多年匿名捐款。”
“春苗助学晒出部分‘祁胜天’捐款凭证。”
“林城村民再发声：祁厅长就是俺们活菩萨！”
“侯亮平呢？滚出来回应！”
“保护英雄祁同伟……”
字字句句，堵在李达康心口上。
他关掉网页，身子往后一靠，陷进宽大的皮椅里。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的走动声，咔哒，咔哒。
祁同伟？
祁胜天？
李达康脑子里像过电影。
祁同伟那张脸，以前在省里开会也常见。
印象里，这人挺会来事，有野心，眼神里藏着点东西。
李达康不喜欢这种太活络的，觉得不稳当。
甚至就在前不久的干部人事会议上，他还说出了“祁同伟哭坟”的黑料。
现在想来，难道这人不是蝇营狗苟，而是左右逢源？
另外，侯亮平前一阵子回到反贪局局长的位置后，揪着祁同伟查，他李达康没吭声，心里甚至觉得是该查查。
可现在，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祁胜天”这个名字一出来，林城的乡亲们那些照片、联名信，还有那些慈善机构的确认…桩桩件件，做不了假。
那都是实打实修的路，建的学校，救的命！
李达康是做过林城市委书记的，知道那些穷山沟是什么光景。
修一条路，建一所学校，对那里的老百姓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那点政绩，那点Gdp，在这些实实在在改变面前，显得有点轻飘飘。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这个“改革闯将”，搞了一辈子建设，到头来，一个被当成“蛀虫”查的公安厅长，悄没声地在他战斗过的地方，干了这么多实事？
用的还是个化名？
政绩又不是算在你祁同伟头上的……
图啥？
“图啥”这念头刚冒出来，另一个人影就挤了进来，侯亮平。
侯亮平那张脸，明显就有从京城镀金回来的优越感，还有那股子“正义在手”的颐指气使。
李达康想起，他在自己面前抓欧阳菁的样子，那叫一个雷厉风行，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一点面子没给他这个市委书记留！
当时他李达康是咬着牙认了，为了大局，为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甚至，还捏着鼻子违心说，多亏了侯局长帮他悬崖勒马……
可那股子憋屈，一直窝在心底，像根刺。
现在好了。
侯亮平查祁同伟，查来查去，查出了个“祁胜天”？
查出了个连他李达康都不得不承认的“大善人”？
甚至还动用境外水军泼脏水？
伪造证据？
这已经不是蠢了，这是坏！
是恶毒！
李达康手指头在光亮的办公桌面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个侯亮平，为了他那点所谓的“功劳”，为了他那点“正义”的虚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连自己老婆欧阳菁那么点事，都揪着不放，还在高强度审查呢，现在对祁同伟更是赶尽杀绝。
现在的汉东，稳定是最重要的。
千万不能由着性子用“猛药”，不，侯亮平用的是“毒药”！
这种人，留在反贪局局长的位置上，就是个祸害。
一股久违的，带着点私怨的火气，从李达康心底蹿了上来，烧得他胸口发烫。
就这么想着，他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
没怎么犹豫，直接拨通了林城市某个老部下的号码。
他达康书记有个绝活，那就是任何关键位置的官员号码，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电话很快接通。
“是我，李达康。”
声音平淡，可这三个字，却如雷贯耳。
“李书记？您好您好！”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恭敬的声音。
“嗯。”
李达康开门见山，“网上那个‘祁胜天’的事，闹得挺大，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正想跟您汇报呢，太轰动了，我们林城也被卷进去了…”
“吃水村，就是网上说的那个林城村，祁同伟资助修路建学校的那个。”
李达康打断他，严肃道：
“你们立刻组织人手，马上去核实。不要听风就是雨，也不要先入为主。村里修的路，建的学校，用的资金，到底从哪来的？账目有没有？受益的老百姓怎么说？给我查！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快！”
“是！李书记，我马上亲自带人去，保证查个底掉。”
“记住，实事求是。查到什么就是什么，不用顾忌任何人，任何压力。”
李达康特意强调了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李达康沉默了几秒钟。
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亲自经手弄清真相，为了念头通达。
但心底深处，那点因为欧阳菁而起的旧怨，也因为侯亮平此刻卑劣行径而燃起的新火，交织在一起。
他需要给侯亮平找点麻烦。
狠狠地找点麻烦！
李达康在脑海里的电话簿上翻找，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田国富。
汉东省纪委书记。
他再次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这一次，语气明显要亲和许多。
“国富书记？我，李达康。”
“达康书记？稀客啊。有何指示？”
田国富的声音，明显带着点谨慎的笑意。
李达康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轻易不找他，找他准有事。
“指示谈不上。”
李达康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
“最近网上关于祁同伟和侯亮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那边关注了吧？”
“关注了，动静不小。”
田国富的声音严肃了点，“舆情很复杂。”
“是啊，很复杂。”
李达康顺着说，慢慢展开话题：
“现在慈善机构那边，‘祁胜天’的事基本做实了，群众反响很强烈，都在喊保护祁同伟，要求彻查侯亮平。”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侯亮平同志，作为反贪局局长，肩负着重大责任。他查祁同伟，这本身没问题，有线索有疑点，该查就查。但是…”
这个“但是”拖得有点长。
大家都是老狐狸，谁能不懂，这是在表示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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