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授祯四年四月二十三,距秃鲁江畔第一场惨败仅二十日,清军铁蹄已踏至汉城以北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临津江。
江对岸,汉城轮廓在春日烟雨中若隐若现,景福宫的琉璃瓦顶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但此刻的朝鲜国都,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皇太极立马于江北高坡,身后是绵延数里的八旗营帐。
他举起单筒望远镜,镜筒中,汉城城门紧闭,城墙上人影稀疏,几面王旗有气无力地垂挂着。
“李倧还在城中吗?”
皇太极问身旁的鳌拜。
鳌拜躬身:“禀陛下,据细作密报,朝鲜王三日前已携王室宗亲、文武重臣及内库财宝,连夜出城南逃,
往江华岛方向去了,如今城中守军不足五千,多为老弱,由领议政金瑬暂摄国事。”
“逃了?”皇太极放下望远镜,嘴角泛起一丝讥诮,“倒是个识时务的。”
多尔衮在一旁请战:“陛下,请准臣率正白旗为先锋,半日之内,必破汉城!”
皇太极却摆了摆手:“不急,传令全军,在临津江北扎营休整三日,让将士们好好放松放松。”
这声“放松”里透出的寒意,让在场所有懂汉话的将领心头一凛。
命令迅速传遍各营。
压抑了二十天的兽性,在得到许可的瞬间彻底释放。
最先遭殃的是临津江以北、汉城周边尚未撤离的朝鲜村庄。
四月二十四,坡州郊外,李家村。
这个两百余户的村落还沉浸在春耕的忙碌中。
村民们听说清军南下,但总以为战火还远,又舍不得刚播下种的田地,便怀着侥幸留了下来。
清晨的薄雾被马蹄声踏碎。
一百余名镶白旗骑兵如狼似虎冲入村庄。
他们大多是多铎麾下的年轻旗丁,第一次参加如此顺利的远征,劫掠的欲望早已按捺不住。
“男的杀!女的抓!粮食财物统统带走!”
领队的牛录额真挥刀吼道。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村庄的宁静。
村民李老汉正在院里喂鸡,看见清兵冲来,慌忙想躲进屋中。
一支箭从他后背射入,前胸穿出。
他扑倒在地,手还伸向屋门,屋里,他七岁的孙女正躲在米缸后瑟瑟发抖。
年轻的村妇金氏抱着两岁的儿子想从后门逃走,被两名清兵拦住。
她跪地哀求,清兵却大笑着夺过孩子,随手扔进水井,然后撕开她的衣衫,一把按在桌子上……
村塾里,五十余岁的私塾先生崔成浩正带着十几个学童诵读《千字文》。
清兵破门而入时,他张开双臂挡在学生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他们是孩子……请放过……”
噗呲——
刀光闪过,崔成浩身首异处。
学童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大多被追上砍杀,少数机灵的钻进草丛,得以幸免。
两个时辰后,李家村化为一片焦土。
房屋被焚,尸横遍野。
未被杀死的年轻女子被绳索串联,哭泣着被押往清军大营。
粮食、牲畜、一切值钱之物被洗劫一空。
类似的惨剧,在汉城以北数十个村庄同时上演。
四月二十五,汉城北郊,两班贵族尹府的庄园。
尹氏是朝鲜有名的世家,家主尹暄官至礼曹判书,已随王驾南逃,留下管家和数十名奴仆看守祖宅。
庄园建有小堡,墙高壕深,存有大量粮食财物。
正蓝旗一部在德格类(实为豪格暗中指挥)率领下包围了庄园。
他们并未强攻,而是堆起柴草,泼上缴获的菜油,准备火攻。
堡内,老管家跪在尹氏祠堂前,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对身后瑟瑟发抖的奴仆们说:“主人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之事,唯有一死以报,各自了断吧。”
他率先拔出短刀,刺入腹中。
数十名奴仆有的悬梁,有的投井,有的互刺。
当清军撞开大门时,只看到满院尸体。
豪格骑马入内,看着这惨烈景象,皱了皱眉,随即下令:“搜!把值钱的都搬出来!”
士兵们踹开尸体,砸开库房。绸缎、瓷器、古籍、金银器皿被成箱抬出。
后宅女眷的闺房里,首饰妆奁被洗劫一空。
尹氏数代积累,一日尽失。
更令人发指的是对陵墓的亵渎。清军听说朝鲜贵族有厚葬之风,竟大肆挖掘坟墓,搜取陪葬品。
尹氏祖坟被刨开数座,先祖遗骨暴露荒野,陪葬的玉器、金饰尽被取走。
消息传到尚未沦陷的南方,朝鲜士林悲愤欲绝。
掘人祖坟,此乃儒家伦理中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四月二十六,汉城城内。
领议政金瑬站在景福宫大殿前,望着空荡荡的宫院,老泪纵横。
他今年已六十八岁,历经四朝,本已致仕,因国难被重新启用,留守汉城。
他知道自己已被君王抛弃。
李倧南逃时,甚至未与他见面,只留下一道手谕:“卿老成谋国,可权摄事,以待王师。”
好一个以待王师啊!
大汉援军在哪里?
朝鲜的王师又在哪里?
但他不能逃。
他是两班贵族,是领议政,是文臣之首。
他可以死,不能辱没先祖名声。
“大人,清虏派人送来劝降书。”
一名守将呈上书信。
金瑬看也不看,扔在地上:“告诉皇太极,朝鲜只有断头的金瑬,没有投降的领议政。”
他转身对大殿内仅存的十余名文臣武将说:“诸君,王上南狩,国都危急,
老夫决意死守景福宫,与社稷共存亡,
诸君若欲离去,此刻尚可出城,老夫绝不怪罪。”
众人沉默片刻,一名年轻司宪府官员出列:“下官愿随大人死节!”
“下官亦愿!”
“愿随大人!”
十余人竟无一人离开。
金瑬含泪点头:“好……好……取酒来!”
酒坛抬上,众人各饮一碗。金瑬摔碗于地,朗声道:“今日之后,当与诸君相会于九泉,
传令,紧闭宫门,堆薪于殿,若虏至,举火焚宫!”
命令传下,景福宫内开始堆积柴草。
宫女、宦官大多已逃散,只剩少数忠仆自愿留下。
有人将王室历代画像、典籍搬到院中,准备一同焚毁——宁为灰烬,不落敌手。
然而,清军并未立即攻城。
皇太极的盘算更为深远。
他要的不是一座化为焦土的空城,而是一个能持续提供粮饷、兵源、且名义上臣服的朝鲜。
屠戮村庄是为了震慑,劫掠贵族是为了充实军需,而对汉城围而不攻,是要逼出朝鲜朝廷的彻底屈服。
四月二十七,清军派使者至江华岛行宫,向逃亡的李倧提出议和条件:
一、朝鲜国王需出城跪迎清帝,行三跪九叩之礼,正式称臣;
二、朝鲜需断绝与汉朝的一切宗藩关系,改用大清年号;
三、赔偿军费白银一百万两,每年纳贡加倍;
四、送王世子及大臣子弟至辽阳为质;
五、开放口岸,准许清国商人自由贸易;
六、征调朝鲜军队五万,随清军征战。
条件传到江华岛行宫,李倧看着条款,双手颤抖。
“陛下,此乃亡国之约啊!”兵曹判书李时白跪地痛哭,“若签此约,朝鲜与亡何异?”
礼曹判书崔鸣吉却持不同意见:“大君,汉城已不可守,南方各道兵力空虚。
若再不议和,清虏南下,则社稷倾覆,宗庙不保啊,
当年宋室亦曾与金议和,忍辱负重,以待时机……”
“崔鸣吉!汝欲效秦桧耶?”
李时白怒目而视。
朝堂上再次分裂。
以李时白为首的主战派坚持迁都继续抵抗,联络明朝,发动义兵。
以崔鸣吉为首的主和派则认为实力悬殊,应以保全宗庙社稷为重。
李倧陷入前所未有的煎熬。
作为君王,他需为李氏王族的延续负责。
作为朝鲜国王,他不能愧对祖宗江山。
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恐惧成为亡国之君,恐惧被掳至盛京受辱,恐惧清军的屠刀。
这时,一份从汉城秘密送出的血书呈到御前。是金瑬的手笔:
“陛下亲览,老臣无能,不能御虏于外,唯有以死报国,
今汉城虽危,然南方犹在,民心未失,陛下万不可签城下之盟,
清虏之欲,非止岁贡,实欲吞我社稷,奴我百姓,
若签此约,三千里江山永为奴土,千万子民世代为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老臣金瑬,绝笔。”
血书最后,是十余名留守大臣的联名签名,每个人的名字都按了血手印。
李倧读罢,泪如雨下。
他将血书传示群臣,殿中一片悲泣。
“金领议……金领议以死明志啊!”李时白叩首流血,“陛下!臣请征兵南方,与清虏决一死战!”
一直沉默的宗亲、绫阳君李倬突然开口:“大君,臣弟愿领一支偏师,北上骚扰清军粮道,拖延时日,以待转机。”
李倧看着弟弟,又看看殿下群臣,终于下了决心。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传旨:一、拒绝清虏和约;
二、迁行宫至全州,继续抗清;
三、诏谕八道,征调兵员粮草,组织义兵;
四、派使者渡海,继续再向大汉求援!”
“大君圣明!”
主战派大臣纷纷跪倒。
但崔鸣吉却脸色惨白:“陛下……这……这是要将朝鲜带入万劫不复啊!”
“崔判书不必多言。”李倧疲惫地挥手,“朕意已决,宁做战死之君,不做屈膝之王。”
四月二十八,消息传回清军大营。
皇太极听完使者汇报,不怒反笑:“好,好一个宁做战死之君!传令:明日攻城!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当夜,汉城城内,金瑬接到江华岛传来的王命。
他老迈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陛下……终于像个君王了。”他喃喃道,随即下令:“按原计划,举火!”
子夜时分,景福宫大火冲天而起。留守的十余名大臣身着朝服,端坐于大殿之中,在烈焰中从容赴死。
金瑬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宫殿,将匕首刺入心脏。
大火烧了一夜,朝鲜王朝二百余年的权力中心化为废墟。
但这场大火,也点燃了朝鲜南方抵抗的烽火。
四月二十九,清军攻入汉城。由于守军大部已随金瑬殉国,抵抗微弱。
但皇太极“三日不封刀”的命令,让这座十几万人口的都城陷入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屠杀、抢劫、强奸……种种暴行不必赘述。
汉城街道血流成河,哭喊声彻夜不息。
而被掳的朝鲜百姓,开始被编队押往北方——他们将渡过鸭绿江,成为清国“托克索”庄园中的新奴隶。
但就在汉城沦陷的同时,南方全州,李倧的行宫发出了抗清诏书。
八道义兵开始集结,尽管装备简陋、缺乏训练,但他们心中燃烧着国破家亡的怒火。
而在更南方的海面上,三艘朝鲜使船正劈波斩浪,驶向登州。
船上使者怀揣着李倧的亲笔信,信中不再是哀求,而是悲壮的陈述:
“大汉女帝陛下,朝鲜三千里江山已沦其半,汉城焚毁,百姓涂炭,
然臣倧誓死不降,将据南土继续抗虏,朝鲜虽小,愿为大汉守此东藩,血战至最后一人,
唯望天兵早至,共击丑虏,则朝鲜之幸,亦大汉之幸也……”
海风呼啸,浪涛汹涌。
使者立于船头,望着北方逐渐消失的陆地轮廓,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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