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种有形的、冰冷的液体，从门缝下，从窗户的缝隙里，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缓缓地，渗透进来，将橙小澄彻底地、无情地淹没。
她蜷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背靠着那扇将她与全世界隔绝的、冰冷的门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门板另一侧，母亲那压抑的、时而愤怒时而悲伤的呼吸声，像一阵阵沉重的、钝器般的敲击，一下一下，砸在她的心上。
空气中，那股糖醋排骨的酸甜香气，还未完全散去。
那曾经，是她最熟悉的、代表着“家”与“温暖”的味道。但此刻，它却像一种最恶毒的、充满了讽刺的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就在几分钟前，这个家，还是一片充满了爱与欢笑的乐土。
而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审判与伤害的，冰冷的牢笼。
“橙小澄！你给我听好了！”
门外，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火山爆发般的愤怒，而是夹杂着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后的、冰冷的失望。
“我明天就去给你办转学！去江城，让你外婆看着你！我看你还怎么跟那个不三不四的男生鬼混在一起！”
江城。
外婆。
这两个词，像两把冰冷的、巨大的铁钳，狠狠地，夹住了橙小澄的心脏，让她瞬间，无法呼吸。
江城，是一个遥远的、陌生的、需要坐十几个小时火车才能到达的南方城市。
而外婆，是一个比母亲更严厉、更传统、更不容许任何“出格”行为的、旧时代的女性。
去江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熟悉的城市。
意味着，她要离开……陈潇。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感觉，自己生命中，最宝贵、最灿烂的那一部分，正在被硬生生地、连根拔起。
“不……不要……”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嘶哑的音节。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捶打那扇冰冷的、纹丝不动的门。
“妈！你不要这样！”
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求，充满了绝望，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即将被猎人处决的、无助的小兽。
“我不要转学！我哪里也不去！妈！你开门！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母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照片都拍得这么清楚了！你还要怎么解释！橙小澄，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我没有！”橙小澄哭喊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从她那双红肿的眼眸中滚落，“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只是……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声惊雷，彻底打断了她的话。
“只是早恋？只是在学校里，在外面，做那些不知羞耻的事？！橙小澄，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吗？！你的心思，到底还在不在学习上？！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你爸吗？！”
又是“对得起”。
又是“不知羞耻”！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锋利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捅进橙小澄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些她最亲、最爱的人，用“爱”的名义，凌迟处死。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她生命中最纯粹、最美好的感情，在母亲的眼里，会变成一种“罪过”？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门外，母亲的声音，忽然，从愤怒的咆哮，变成了一种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近乎哀求的控诉。
“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我的傻女儿……”
“我都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像一句最恶毒的、最致命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橙小澄心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她所有的哭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辩解，都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她缓缓地，放下了捶打着门板的手，身体，无力地，顺着门板，再次，滑落到了地板上。
她明白了。
原来，在母亲的世界里，“爱”，不是理解，不是包容，不是支持。
“爱”，是控制，是规划，是按照她认为“正确”的轨迹，去塑造你的人生。
任何偏离这条轨迹的行为，都是“错误”，都是“背叛”，都是“不知羞耻”。
她所感受到的“爱”，不是爱。
那是一副，用“为你好”的名义，打造的，最坚固、最沉重的，枷锁。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可怜的蝴蝶。
她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能闻到外面的花香，但她永远，也无法飞出去。
而当她试图，用尽全力，去撞击那层看不见的、坚硬的玻璃时，换来的，不是鼓励，而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更沉重的枷锁。
门外，母亲的哭声，还在继续。那哭声，充满了委屈，充满了痛苦，充满了不被理解的绝望。
橙小澄听着那哭声，心里，却再也泛不起些许一毫的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蜷缩在黑暗里，任由那冰冷的、绝望的潮水，将她，彻底地，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母亲的哭声，渐渐，平息了。
她似乎，是哭累了。客厅里，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另一扇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寂静，比之前的争吵，更可怕。
它像一片巨大的、粘稠的、凝固了的沥青，将橙小澄，死死地，困在了原地。她动弹不得，也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扇被月光照得、有些发亮的窗户。
她想起了，在天文台的那个夜晚，陈潇指着星空，对她说：
“你看，那颗是北极星。无论你怎么走，它永远都在那里，为你指引方向。”
陈潇……
此刻，他在哪里呢？
他，知道她正在经历这一切吗？
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被困在了一个充满了风暴的、黑暗的孤岛上？
她好想，好想，能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他说一句冷冰冰的“嗯”，也好。
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已经被她摔得四分五裂，像一张丑陋的、破碎的蛛网。但幸运的是，它还能开机。
她颤抖着，解锁了屏幕，点开了那个，她置顶的、充满了甜蜜回忆的聊天界面。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清冷的头像，看着那些充满了“晚安”和“早点睡”的、简单的对话，她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想给他发一条消息。
她想告诉他，她好害怕。
她想告诉他，她好想他。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很久。
但她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打。
她不能。
她不能，将自己这份充满了绝望与痛苦的泥沼，再拖拽到他那片本就充满了未知危险的、黑暗的世界里。
他，已经背负了太多。
她不能再，成为他的，另一个负担。
她删掉了聊天框里所有的字，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巨大的悲伤与绝望，强行地，压回了心底。
她关掉了手机，将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然后，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在一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中，她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迷路的孩子。
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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