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悄然滑过两日。北方的冬日，天色总是沉得早，才过下午四点，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寒意渐浓。然而，周家客厅内却暖意融融，灯光柔和，更难得的是，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安宁与舒缓。
林晚调整后的方子，在这两日里持续发挥着令人欣喜的效力。周老夫人夜间的咳嗽已从原先撕心裂肺、难以成眠的状态，转为偶尔几声轻微的干咳，甚至有两晚得以一觉睡到天蒙蒙亮。白日的咳嗽虽仍未绝迹，但剧烈程度和频率都大不如前，不再是那种牵动全身、令人揪心的呛咳。最重要的是持续安稳的睡眠，如同甘霖滋润久旱的田地，让周老夫人原本憔悴不堪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脸上那层因病而起的、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仍苍白、却透着生机的静谧。眼神里的浑浊与焦躁也消散不少，多了几分清明与平和。
客厅里，李婉华正坐在婆婆身边的矮凳上，手里端着一只温润的白瓷小碗，里面是厨房刚熬好、温度恰到好处的百合莲子羹。她用小银勺舀起一小口，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婆婆唇边。
“妈，您慢点喝，小心烫。”她的声音温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您看，这能睡着觉了，比什么补药都强。人啊，就跟那晒蔫了的苗儿得了场透雨似的，立马就不一样了，精神头也回来了。”
周老夫人微微张开嘴，顺从地咽下清甜软糯的羹汤，喉咙里虽还有些嘶哑，但说话时气息明显顺畅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是……舒坦多了……胸口那股子……干挠劲儿，像是……像是下去了……”她缓缓地说着，甚至努力想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周振华坐在对面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内部参考消息，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铅字上。他眉宇间那道因连日担忧而刻下的深重“川”字纹路，此刻明显舒展开来，仿佛连日的阴霾终于透进了阳光。他时不时从报纸上抬起眼，望向母亲的方向，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欣慰，还有一种对那位年轻医者发自内心的叹服。那看似简单的几味药增删，竟真的如四两拨千斤，撬动了顽固的病情。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熟悉而低沉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小楼门前。不过片刻，玄关处传来脚步声，带着一股室外的清寒之气。周聿深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客厅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冬季常服，肩章冰冷，眉眼间带着连续工作留下的疲惫与属于军人的冷峻。这次回来，似乎行程更为匆忙，连军装外套都未来得及脱下，周身还萦绕着外面世界的凛冽气息。
“奶奶，爸，妈。”他简洁地招呼，声音因疲惫而比平日更为低沉沙哑。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便越过所有障碍，牢牢锁定了藤椅上的祖母。几乎是在踏入客厅的瞬间，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就已捕捉到了与上次归来时截然不同的气息。祖母的气色虽仍带着病后的虚弱与苍白，但眉宇间那种被病痛紧紧缠绕、不得解脱的煎熬感明显减轻了，眼神也不再是之前的浑浊无力，而是清亮了些许，此刻正安稳地、小口地接受着母亲的喂食。整个客厅的氛围，也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无形的、紧绷的焦虑。
“聿深？怎么这个时间点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李婉华见到儿子，又是惊喜又是心疼，连忙放下手中的瓷碗站起身，注意到他眉宇间深重的倦色。
“刚结束一个阶段的作战总结，接下来还有个短会，中间有大概半小时的空档，顺路过来看一眼奶奶。”周聿深几步走到祖母身边，习惯性地俯下身，这个动作让他冷硬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些许。他仔细端详着祖母的面色，甚至伸手轻轻握了握她放在毯子上的手，感受着那不再过于干燥灼热的温度。“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咳得还厉害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与他平日在下属面前或会议上的雷厉风行判若两人。
周老夫人看到最疼爱的孙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了一个真切而温暖的笑容，虽然虚弱，却不再令人心酸。她反手轻轻拍了拍孙子的手背，声音虽弱，但吐字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好多了……我的深儿……别惦记。夜里……能睡囫囵觉了……胸口，不那么堵得慌了。”
“哦？”周聿深直起身，看向父母，眼中带着确认的询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放松。祖母亲口的肯定，比任何观察都来得直接。“看来药效发挥得很好，终于找到对症的路径了。”他理所当然地将这显着的疗效归功于苏明远教授后续的“调整”，在他心中，唯有苏教授这般国手级别的医术，才能在如此复杂的病情中精准把握，力挽狂澜。
周振华放下手中的报纸，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和一抹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嗯，这次是真对症了。关键是抓住了病根所在。你奶奶这几天夜里基本不咳了，能睡整觉，这是最关键的。白天也就是偶尔清清嗓子似的咳几声，跟之前那阵仗完全不能比。人清爽了，胃口也跟着见长，中午还喝了小半碗鸡汤。”
李婉华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话语也多了起来：“真是谢天谢地！前几天看你奶奶那样子，咳得喘不上气，整夜不能合眼，我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真能把人愁死。现在总算……总算能喘过这口气了。”她说着，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热，连忙借整理婆婆毯子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周聿深点了点头，冷毅的下颌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他并非不关心过程，但在眼前的结果面前，过程的细节显得不那么紧要了。“有效就好。能睡好觉，恢复起来就快。苏教授不愧是国手，底蕴深厚。”他再次笃定地总结，言语间充满了对苏明远医术的信任与推崇。
他抬腕看了看那块样式简洁却精准的军表，时间紧迫。“奶奶，您好好休息，务必按时吃药。我这边还得立刻赶回去，晚上八点还有个跨军种的联席会议，不能迟到。”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干脆利落，如同在部署行动。
“哎，好，好，你快去忙，正事要紧，别耽误了。”周老夫人连忙摆手，眼神慈爱中带着理解，“别总惦记我，我这儿有你爸你妈呢，真得好多了。”
李婉华起身，还想挽留：“这就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我让小王给你倒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她看着儿子眼底的血丝，心疼不已。
“不了，妈。车上备了水。”周聿深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已然利落转身，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看到奶奶确实好转，我就放心了。家里有任何情况，无论多晚，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的到来与离去，如同一次高效精准的突击巡查，确认了最重要的“战略目标”——祖母的健康状况趋于稳定向好之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奔赴下一个“任务节点”。客厅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带来的那股冷冽气息，也带走了那份短暂的、因他归来而产生的波动。
送走儿子，客厅里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有百合莲子羹淡淡的甜香，和挂钟规律走动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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