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初霁的清晨，界石旁的积雪融成细流，顺着石缝渗进土里，把阿夜刻了一半的竹笛坯泡得润了些。阿月背着工具箱来的时候，正见阿夜蹲在石前，用细砂纸打磨笛身，竹屑混着水汽在晨光里飞扬。
“阿爷说这竹坯得阴干三天，你怎么急着打磨了？”阿月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里面的刻刀、锉刀叮当作响，“小心竹纹崩裂，前功尽弃。”
阿夜直起身，手里的竹笛坯已初见雏形，竹青的表皮被磨得泛着柔光，他用指尖弹了弹笛身，声音清越：“你闻，有梅香渗进去了。”果然，凑近一闻，竹纹里藏着淡淡的冷香，是雪后梅花特有的清冽。
阿月从工具箱里拿出特制的刻刀，刀刃薄如蝉翼：“阿爷说刻音孔得顺着竹节的纹路，不然吹起来会‘炸音’。”她指着竹坯上天然的环形纹路，“你看这第三节，弧度最匀，适合做中音孔，气息好控制。”
两人并排蹲在界石旁，阿夜固定竹坯，阿月执刀。刻刀落下时极轻，竹屑像细雪簌簌飘落，在石面上堆出小小的一堆。“小时候看阿爷刻笛，总嫌他慢，现在才知道，这刀得跟着竹纹走，急不得。”阿月的鼻尖又沾了点竹屑，像只偷啃竹子的松鼠。
阿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梅枝的缝隙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想起去年此时，两人在雪地里追着野兔跑，阿月的棉鞋沾了雪，在界石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那时谁能想到，如今会一起坐在这儿刻笛子呢。
“这里得刻深点。”阿夜轻轻按住她的手，调整刻刀的角度，“低音孔要沉，像梅树的老根扎在土里那样，得有韧劲。”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竹屑在石面上滚了滚，倒像在替他们害羞。
小石头抱着陶罐跑过来时，笛身的音孔已刻了大半。“阿爷让我送松烟墨来！”他揭开陶罐，里面是研磨好的墨汁，泛着乌亮的光，“说刻完了用墨填孔，既防潮又好看，像给笛子点了睛。”
阿月蘸了点墨汁，小心翼翼地往刚刻好的音孔里填，墨色顺着竹纹晕开，像水墨画里的飞白。“你看这墨色，和竹青多配。”她侧过头对阿夜笑，嘴角沾了点墨，像只偷吃墨汁的小猫。
阿夜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的触感软软的。“别闹。”阿月红了脸，把刻刀往他手里一塞，“该刻高音孔了，你手稳，你来。”
高音孔在笛尾，竹壁薄得像张纸，阿夜屏住呼吸，刻刀缓缓推进，竹屑细得几乎看不见。突然一阵风过，梅枝晃动，竹坯跟着抖了下，刀尖在孔边划出道细痕。“糟了！”阿夜懊恼地皱眉，这道痕要是留着，吹高音时会漏风。
阿月却捡起片掉落的梅花瓣，用浆糊轻轻粘在划痕处：“这样不就好了？梅花当补丁，吹起来说不定还有花香跟着飘。”花瓣的粉白映着竹青，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笛终于刻成了。阿夜拿起笛子，对着梅树试吹了个长音，笛声穿过融雪的山谷，惊起几只麻雀，在梅枝间扑棱棱飞了两圈，又落回枝头，像是被这声音勾住了。
“成了！”小石头拍着手跳起来，“比阿爷那支‘老松笛’好听！”
阿月从怀里掏出块红绸，系在笛尾的孔上，红绸在风里轻轻飘，像抹跳动的火苗：“阿爷说红绸能聚气，让笛声走得更远。”她把笛子递给阿夜，眼里闪着期待，“吹段‘梅雪调’吧，让界石也听听。”
阿夜握着竹笛，指腹摩挲着音孔里的墨色，还有那片轻轻颤动的梅花瓣。他深吸一口气，梅香混着竹韵从鼻腔涌入，指尖按在音孔上，随着呼吸起伏。
笛声起时，像雪从梅枝滑落，簌簌有声；转调时，又像花苞绽开，带着点怯生生的暖；到了高潮，调子陡然拔高，却不尖锐，像初春的阳光穿透云层，把融雪的溪流照得闪闪发亮。界石上的青苔似乎都在轻轻摇晃，像是跟着节奏打拍子，石缝里渗出的水珠滴落在空陶罐里，“叮咚”作响，成了天然的伴奏。
阿月坐在石旁，手指轻轻敲着工具箱打节拍，小石头则趴在石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石头，听着笛声从石下传来，像是界石在低声应和。远处的溪水被笛声惊动，水流速度都快了些，哗哗地跟着唱和。
一曲终了，余音绕着界石转了三圈，才慢慢消散在山谷里。阿夜放下笛子，发现梅枝上又绽开了两朵梅花，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被笛声催开的。
“阿爷说得对，”阿月轻声说，“好笛子得有‘灵’，这笛子认你了。”
阿夜低头看着笛尾飘动的红绸，突然想起昨夜阿月拓的“梅枝谱”，那上面的拐弯处，正藏着刚才吹奏时最顺的那个滑音。他把笛子递给阿月：“你来试试，这笛子也该听听你的声音。”
阿月接过笛子，指尖有些抖，她深吸一口气，笛音再次响起，比阿夜的调子多了些柔婉，像梅枝在风里轻轻摇曳。阿夜躺在界石旁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流云，听着笛声裹着梅香漫过来，突然觉得，这落星谷的春天，好像提前藏在了这支竹笛里。
小石头枕着陶罐，在笛声里打了个哈欠，嘴角还沾着点梅酒的甜香。界石上的积雪彻底化了，水痕在石面上蜿蜒，像天然的乐谱，把刚才的“梅雪调”悄悄记了下来。
阿夜想，等明年梅花开时，要把这笛子埋在梅树下，让它再吸一年的花香雪气。到那时，或许能吹出更暖的调子，让这界石、这山谷，都记得这个冬天里，竹笛初成的清晨，和缠绕在笛声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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