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入冬后,黑的特别快,此时夜色如一块巨大的墨玉,悄然笼罩了整座城市。市委大院里的灯火,像是被精心镶嵌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零星而疏离。当王生拎着公文包,陪着田宏伟重新踏入市府大楼时,墙壁上挂钟的指针已不偏不倚地滑向了下班时刻。
回到办公室,王生手脚麻利地将文件归拢整齐,为田宏伟收拾着沉甸甸的公文包。他的动作熟练而恭敬。
田宏伟则背对着王生,身形挺拔如一尊雕塑,静静地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办公大楼,此刻正卸下几分威仪,稀稀落落的干部职工三三两两地走出,身影被楼下的路灯拉得颀长而孤寂,像一群结束了一天朝圣的信徒,各自散入人间的烟火气中。城市的喧嚣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过滤成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就在这份黄昏的静谧即将沉淀为夜晚的岑寂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室内的安宁。那铃声清脆、执着,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田宏伟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掠过王生,径直落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上。他的眼神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倏然凝住,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不易察觉地发生了一丝变化——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复杂的权衡与警觉在瞬间交织、碰撞。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扶手上微不可察地轻叩了两下,似乎在做一个无声的决定,随后才伸手拿起了电话,拇指在接听键上悬停片刻,才按了下去。
“徐总,你好啊。”他的声音平稳依旧,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稳之下的一丝刻意调整过的松弛。
“哦?给我洗尘?”田宏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幽深。
“我还需要洗尘嘛?”他说道这里略有深意还有一丝玩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反问一个心照不宣的命题,将一场看似寻常的邀约,瞬间拉开了某种微妙的序幕。
“哈哈,那行!不过我得先说明白了啊,”但田宏伟接下来的话,却让空气的温度悄然降了几分,“这顿饭我可以吃,但是不要冒高。”
说到最后他声音严肃的说道。那三个字——“不要冒高”,像三块冰冷的镇纸,瞬间压住了先前所有的轻松与玩笑,清晰地传递出不容逾越的底线与警告。
“嘟…嘟…嘟…”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忙音响起,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田宏伟随手将手机丢回茶几,发出一声闷响。他转回头,看向王生。
对王生打趣的说道:“晚上跟我去参加个晚宴,你徐哥要宴请我们。”
王生心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但官场经验让他深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绝不多说”的铁律。他面上不动声色,虽然听出来这个徐哥是谁了,但是嘴上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个……徐哥?”
“徐子琛。”田宏伟淡淡的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个普通同事的名字,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个字背后牵连着怎样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与潜流暗涌。说罢,他不再多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皮质里,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点了一根烟,橘红色的火苗“滋”地一声亮起,映亮了他半边脸庞。烟丝在火的灼热下,猩红的亮着,一明,一灭,如同黑暗中窥伺的兽瞳,又像一颗在寂静中擂动的心脏,好像诉说着不可言喻的危机,将这间刚刚还充斥着权力余温的办公室,涂抹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院子里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赵伟已经将黑色的红旗轿车稳稳地停在楼下,正恭敬地等候多时。田宏伟钻进车里后,王生绕到另一侧,来到副驾驶,轻轻拉开车门坐定,对着赵伟轻声说道:
“去皇家花园酒店。”
“皇家花园?”赵伟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一紧,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的田宏伟,确认他没有异议后,才应了一声,“好的”。
他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微微一愣,皇家花园酒店在林通市不仅仅是一家高级酒店,还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某些隐秘的属性,向来是某些特定圈层活动的据点。这个地点本身,就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暗示。他稳了稳心神,随后汽车缓缓驶向皇家花园酒店。
轿车平稳地滑出市委大院,当汽车经过市委大门的时候,那扇象征着地方权力中枢的厚重铁门在车灯的余光中缓缓合拢。就在此刻,王生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宏伟,没有像之前那样闭目养神或者望向窗外,而是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大门上方。
他的视线越过车顶,穿过渐行渐远的门廊,牢牢地锁定在那枚悬挂于大门正中最上方的国徽上。
那是一枚庄严的国徽。金色的麦穗与齿轮紧紧簇拥着鲜红的五星,在门楣顶部一盏聚光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冷峻而神圣的光芒。它高悬于斯,俯瞰着进出这方权力殿堂的每一个人,是这座城市行政权力合法性与权威性的终极象征,是所有公仆头顶上最明亮的星空与最沉重的戒尺。
此刻,在王生的注视下,田宏伟的目光久久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那枚国徽。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锐利或深沉,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物——有敬畏,仿佛在向某种至高无上的准则无声宣誓;有审视,像是在用这枚国徽的尺度丈量自己脚下的每一步路;更有一种深沉的警醒与自持,仿佛在提醒自己,无论即将踏入的“皇家花园”里是怎样的觥筹交错、利益交换,都不能忘记这枚国徽所代表的初心与使命,不能迷失在这片繁华与危机并存的迷雾之中。
那枚小小的国徽,在这一刻仿佛成了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又像狂风暴雨中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帜。田宏伟的目光与它交汇,车身内的空气也随之凝固。直到汽车彻底驶离大门范围,那枚光芒渐渐缩小、远去,田宏伟才缓缓收回视线,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但王生分明感觉到,书记周身的那种紧绷感,并未因闭目而消散,反而更深地沉淀了下来,融入了这片被夜色浸染的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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