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淞沪的晨雾像一匹厚重的灰纱,将吴淞口沿岸裹得密不透风。雾气中,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日军第三师团的溃败残部正跌跌撞撞地退守这片滩涂,与驻守在此的海军陆战队仓促汇合。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侵略者,此刻丢盔卸甲,钢盔歪斜地扣在头上,沾满泥泞的军装破烂不堪,不少人还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挪向临时构筑的防线。
防线是用仓促运来的沙袋与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拼凑而成的,沙袋堆得高低错落,有些地方甚至没能完全压实,被晨露浸得沉甸甸的,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士兵们蜷缩在掩体后,双手紧紧抱着步枪,肩膀微微颤抖,脸上布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往日里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早已被连日的惨败消磨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死亡的本能畏惧。偶尔有几声枪响从远方传来,都会让他们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
临时指挥所就设在一座废弃的渔民小屋内,墙壁上布满弹孔,糊着的旧报纸早已被硝烟熏得发黑。第三师团师团长藤田进背对着门口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军靴重重地碾着地上的碎木屑。他手中紧攥着一份薄薄的伤亡报告,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隐隐透着青色。
“师团长……”一名参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怯懦,“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来电,命令我们暂缓进攻,就地休整,等待后续增援部队抵达。”他不敢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军靴,生怕触碰到藤田进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藤田进猛地转过身,手中的报告被他狠狠摔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纸张四散飞溅,有的飘落在地,有的粘在了沾满油污的桌角。“暂缓?”他怒吼着,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小屋里回荡,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罗店是上海北部的门户,是扼守淞沪战场的咽喉!丢了罗店,上海市区就岌岌可危,整个淞沪会战的局势都会被扭转!告诉司令部,我藤田进不需要暂缓,不需要休整!我需要足够的反坦克武器,需要强大的空中支援!三天之内,我要重新拿下罗店,把那些支那人赶回老家去!”
参谋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躬身应道:“是,师团长,我立刻向司令部转达您的要求。”说完,他几乎是逃一般地退出了指挥所,连掉在地上的几张报告纸都没敢弯腰去捡。
指挥所内只剩下藤田进一人,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作战地图上,罗店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此刻在他眼中,那圆圈仿佛变成了一张嘲讽的脸。他从军三十年,经历过无数次战斗,从中国东北到华北平原,从未遭遇过如此惨烈的失败。短短四天,第三师团伤亡已达1.4万人,麾下的三个步兵联队近乎全军覆没,仅剩的残兵加起来不足三千人;就连后续增援的第十一师团,也折损过半,坦克与火炮损失殆尽,如今的第三师团,早已是元气大伤,如同风中残烛。
两小时后,参谋再次匆匆赶回指挥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师团长,司令部回复了!他们同意您的请求,将紧急调派独立反坦克大队,配备40门47mm战防炮,还有陆军航空队第二飞行团,包括20架九七式战斗机和15架九六式轰炸机,全部支援罗店战场。另外,将从第十师团抽调一个满编旅团,补充我们第三师团的兵力,预计9月2日清晨抵达吴淞口。”
藤田进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他缓缓走到桌前,捡起地上的报告纸,重新叠好放在桌上。“很好,”他沉声道,“立刻召集所有剩余的军官,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夜色渐浓,指挥所内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将军官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他们围坐在一张残破的作战地图旁,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线条与符号,有些地方已经被撕破,用胶带草草粘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又夹杂着一丝不甘,眼神复杂地看着藤田进。
“此次进攻,我们采用‘梯次推进’战术,务必一举突破支那新编二十八军的防线!”藤田进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的罗店阵地,声音斩钉截铁,“第一梯队由独立反坦克大队和步兵第二十九联队组成,负责清除对方的反装甲力量,为后续部队开路;第二梯队配备30辆八九式中型坦克和两个步兵联队,依托坦克掩护稳步推进,撕开防线缺口;第三梯队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扩大战果;航空队负责夺取制空权,压制对方的防空火力和炮兵阵地,确保地面部队进攻顺利。”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军官,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罗店一战,关乎淞沪会战的成败,我们没有退路!只能胜,不能败!”
军官们纷纷点头,虽然此前的惨败让他们心有余悸,但新增援的兵力与武器,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们重新燃起了斗志。会议结束后,各部队立刻行动起来,士兵们开始整理装备,检查步枪、擦拭炮弹,等待着增援部队的抵达,整个日军阵地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与此同时,新编二十八军的阵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战壕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遍布在罗店的田野与村落之间。战壕内的泥土还带着硝烟的气息,混杂着雨水与汗水的味道,格外刺鼻。楚强穿着一身沾满泥土的军装,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正召集各旅团长、营长召开战术复盘会议。
军官们围坐在一起,地上铺着一张沾满泥土与血迹的战术地图,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眼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淬火后的钢铁,透着一股不屈的锋芒。
“日军此次溃败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楚强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沿着防线边缘勾勒出日军可能的进攻路线,“他们吃了反坦克武器不足的亏,接下来大概率会加强反坦克力量和空中支援,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绝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我们的装甲团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了12辆坦克,目前剩余22辆,这些坦克是我们的重要战力,必须集中使用,不可分散部署,要形成拳头,在关键时刻给予日军致命一击;防空团要重点防范日军战机突袭,雷达务必24小时开机,一旦发现敌机,立刻通报各部队做好隐蔽,高射炮部队要随时待命,务必将日军的战机拦截在阵地之外;加强炮团的炮弹所剩不多,后续射击要精准打击,优先摧毁日军的重武器与指挥中枢,避免弹药浪费。”
“军长,”第一旅旅长赵刚皱着眉,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旅在之前的战斗中伤亡1200余人,一线战斗班组缺员严重,很多班排甚至只剩一半兵力,士兵们已经快撑不住了,请求补充兵力。”
赵刚的话音刚落,其他旅长也纷纷附和起来。“是啊,军长,我们旅的情况也差不多,不少士兵都是带着伤在战斗。”“弹药也快见底了,再得不到补充,恐怕很难抵挡日军的下一次进攻。”
楚强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地面,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道部队的困境,连日的激战,士兵们早已是身心俱疲,伤亡人数不断增加,物资补给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我已经向仰城军委会楚主任发去求援电报,”他缓缓开口,“仰光方面一边通过空运,一边通过海运至浙江,但路途遥远,需要时间。现在,先将军师直属辎重营、通讯营中,挑选有战斗经验的士兵,补充到一线部队。”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军官,语气坚定:“时间紧迫,务必在日军增援抵达前,完成兵力和物资补充,加固防线,确保罗店阵地万无一失!”
“是!”军官们齐声应道,尽管脸上依旧带着疲惫,但眼中却多了一丝希望。
会议结束后,各部队立刻行动起来,整个二十八军的阵地都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第一旅的士兵们拿着铁锹、锄头,开始加固战壕,他们将胸墙再加高半米,用找来的原木支撑在战壕两侧,防止坍塌。同时,在前沿阵地布设更多的地雷与铁丝网,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如同一张巨网,等待着日军的闯入。
第二旅则在侧翼挖掘散兵坑,构建纵深防御体系。士兵们冒着烈日,挥汗如雨,一个个散兵坑在田野中错落分布,与战壕相互呼应,形成了一道立体的防御网。他们还在散兵坑周围布置了伪装,用树枝、杂草掩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隐藏着兵力。
装甲团将剩余的22辆“雄狮”II型坦克集中部署在左翼,依托灌溉渠构建反装甲防线。坦克手们仔细检查着坦克的履带、火炮、发动机,擦拭着炮管,确保每一辆坦克都能在战斗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灌溉渠的两岸被削平,形成了天然的掩体,坦克隐藏在渠边,只露出炮管,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防空团则忙着检修雷达与高射炮,士兵们爬上高射炮的炮架,更换磨损的零件,调试着瞄准装置。雷达站的帐篷内,操作员们紧盯着屏幕,丝毫不敢懈怠,确保能第一时间发现并拦截日军战机。整个阵地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9月2日清晨,吴淞口方向的海平线上泛起一抹鱼肚白,微弱的光线穿透晨雾,洒在潮湿的公路上。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日军增援部队的先头车辆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带着金属冷意的47mm战防炮与八九式坦克相继驶入阵地,与第三师团的残部汇合。
坦克的履带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战防炮被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卸下卡车,架设在预先构筑的炮位上。新增援的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与此前溃败的残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的到来,让整个日军阵地的气势都为之一振。
藤田进站在指挥所外,望着天空中盘旋的九七式战斗机,机翼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芒。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手中紧紧攥着两份文件,一份是进攻部署图,另一份则是来自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的秘密指令,纸张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
“师团长,独立化学战小队已就位,‘特种烟’准备完毕。”一名参谋躬身汇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藤田进能听到,他的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忌惮,甚至不敢去看藤田进的眼睛。
所谓“特种烟”,便是日军秘密研制的芥子气毒剂,装在特制的炮弹与发烟罐中。这种毒气无色无味,一旦释放,便会如幽灵般渗透战壕,灼伤士兵的皮肤,腐蚀他们的呼吸道,让他们在极度的痛苦中失去战斗力,甚至死亡。这是一种违背国际公约的武器,一旦使用,必将遭到全世界的谴责,但在藤田进眼中,胜利才是唯一的目标,至于手段,他根本不在乎。
藤田进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正好指向七点整。他猛地挥手,声音冰冷而决绝:“按计划进攻!先让‘特种烟’为我们开路,扫清支那军队的防线!”
命令下达的瞬间,日军的炮兵阵地率先开火。“轰!轰!轰!”一声声巨响震耳欲聋,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新编二十八军的阵地飞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炮弹落地后并未产生剧烈的爆炸,而是“嗤嗤”地喷出淡绿色的烟雾,如同鬼魅般升腾起来,顺着清晨的微风,朝着二十八军的阵地飘去。
与此同时,日军前沿部队推着数十个发烟罐,在坦克的掩护下缓慢前进。发烟罐被打开,淡绿色的毒雾源源不断地涌出,与炮弹释放的烟雾汇合在一起,在阵地前汇成一片低矮的烟墙,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缓缓向二十八军的战壕逼近。
正在战壕中检查工事的楚强,最先察觉到了异常。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大蒜味,原本精神抖擞的士兵突然开始剧烈咳嗽,有人用手捂住喉咙,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呼吸困难。更有甚者,皮肤接触到飘来的雾气后,迅速泛起红肿的水泡,水泡破裂后,流出黄色的脓液,疼得士兵们惨叫不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阵地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是毒气!快戴防毒面具!”楚强嘶吼着,一把扯下自己的防毒面具戴上,同时朝着通讯兵大喊,“立刻通知各部队,日军使用化学武器,全员做好防毒准备!医疗兵,快抢救伤员!”
然而,仓促之间,多数士兵根本来不及戴上防毒面具。第二旅驻守的右翼阵地首当其冲,毒雾如潮水般涌入战壕,士兵们蜷缩在掩体后,眼泪与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手中的步枪无力地滑落,原本坚固的防线,在无形的毒雾面前,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藤田进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放下望远镜,对着身边的参谋下令:“第一梯队推进,突破支那军队的防线!”
日军独立反坦克大队的战防炮立刻朝着二十八军的坦克阵地开火,“咻咻”的炮弹声不绝于耳,同时,步兵在毒雾的掩护下,端着步枪,疯狂地朝着二十八军的阵地冲锋。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越过铁丝网,如同饿狼般扑向防线缺口。
二十八军的“雄狮”II型坦克虽然火力强劲,但驾驶员吸入了少量毒气,操作变得迟缓。一辆坦克的驾驶员眼前发黑,方向盘失控,坦克冲出了防御阵地,暴露在日军的炮火之下,很快便被日军的战防炮击中,燃起熊熊大火,车内的士兵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最终被大火吞噬。其他几辆坦克也相继被击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楚强站在指挥所的掩体后,看着不断收缩的防线,心中怒火中烧,却又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知道,毒气虽烈,但扩散速度会随风向变化,只要撑过这一轮,便能组织反击。“命令装甲团剩余坦克,集中火力压制日军冲锋;第一旅从左翼迂回,侧击日军进攻部队;防空团注意,日军战机可能随时支援,务必拦截!”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战机的轰鸣声,日军第二飞行团的九六式轰炸机朝着二十八军的炮兵阵地俯冲而来。机翼上的太阳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炸弹带着呼啸声落下,“轰隆”一声巨响,阵地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弹坑,泥土与碎石飞溅。
防空团的高射炮立刻开火,曳光弹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如同流星般穿梭。一名炮手紧握着炮闩,眼神死死地盯着俯冲而来的轰炸机,手指猛地按下发射按钮。“砰!”一发炮弹精准地击中了一架九六式轰炸机的机翼,轰炸机冒着黑烟,失去了平衡,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毁在阵地后方的田野里,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地面上,第一旅旅长赵刚带着士兵们顶着零星的毒雾,沿着灌溉渠快速迂回。士兵们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眼中满是怒火,他们亲眼看到战友在毒雾中痛苦死去,此刻心中只剩下复仇的决心。当靠近日军第一梯队侧翼时,赵刚一声令下:“开火!”轻重机枪同时响起,子弹如同雨点般朝着日军步兵射去,日军步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倒地,惨叫声与枪声交织在一起。
日军的进攻势头被暂时遏制,藤田进见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即便使用了“特种烟”,新编二十八军依旧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脚踹翻身边的弹药箱,弹药散落一地,对着参谋大喊,“让化学战小队再次投放‘特种烟’,我就不信攻不下罗店!”
参谋不敢违抗,立刻跑去传达命令。新一轮的毒雾再次朝着二十八军的阵地飘来,然而,这一次日军的毒气攻击却收效甚微。二十八军的士兵们早已做好准备,他们用泥浆涂抹在暴露在外的皮肤,再戴上防毒面具,泥浆与防毒面具阻挡了大部分毒气。反而日军步兵在冲锋时,因自身防护不足,吸入了不少残留的毒气,一个个头晕目眩,进攻势头大大减弱。
日军第二梯队的坦克轰鸣声越来越近,履带碾过布满弹坑的土地,留下深深的痕迹,如同巨兽的爪印。毒雾虽已随着风向渐弱,但空气中残留的芥子气依旧让士兵们喉咙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如同有无数根细针在刺着他们的呼吸道。
赵刚趴在战壕边缘,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看着日军步兵如同附骨之疽般跟在坦克后方,一步步逼近阵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微微鼓起。“旅长,日军坦克太猛了,我们的反坦克步枪打不穿它们的装甲!”一名士兵嘶吼着,手中的步枪子弹打在坦克装甲上,只留下一串火星,随即被坦克机枪的火力压制得缩回战壕,肩膀上不慎中了一枪,鲜血瞬间染红了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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