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在一种微妙的疲惫中拉开序幕。顾屿强打精神坐在微积分课堂上，讲台上教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王浩的“电子宠物论”、“小遥”那虚弱飘忽的“只剩声音还真实吗”的质问、保安口中“连续一周通宵”的话语，以及门缝下那线冰冷固执的白光…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课间休息的嘈杂声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教室，打算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咖啡提神。刚走到通往自动贩卖机的楼梯口附近，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男声和一声轻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脚步。
“周…周思易同学！请…请等一下！”
顾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有些壮实、穿着昂贵潮牌但动作略显僵硬的男生，正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香槟玫瑰，涨红着脸，几乎同手同脚地拦在楼梯口。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面前的女生，声音带着明显的结巴和局促：“那…那个…这个花…送…送给你！我觉得…特别…特别配你！”
被他拦住的女生，正是周思易。她穿着简约而质感上乘的米白色羊绒衫和长裙，气质白静柔美。她微微蹙眉，目光平静地掠过那束花，并未停留，声音如同冰泉击石，轻柔而疏离：“冯昊同学，我说过了，不需要。请让开，我要去琴房。”她试图侧身绕过他。
冯昊更急了，笨拙地左右挪动脚步想再次挡住，手里的花束随着他的动作笨拙地晃动：“就…就收下吧！我挑了很久的！你看这颜色…” 他试图解释花的优点，但紧张之下话语愈发混乱，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整个人透着一股精心准备却手足无措的窘迫，在周思易的面前显得格外“小丑”。
“不好意思，请你让开…”周思易的语气略微带起一丝不满，脚步未停。
就在这时，一道高挑明艳的身影带着风从楼梯上快步走下。苏晚晴红唇微扬，眼神却带着一丝戏谑和护短的锐利，径直插入两人之间，毫不客气地伸手将手足无措的冯昊往旁边一拨拉。
“冯昊，你追女生的手段，这都好几年了还是这么…别出心裁啊？”苏晚晴的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堵楼梯送花？下次是不是打算在琴房门口拉横幅了？”她顺手将那束碍事的香槟玫瑰从冯昊手里“接”过来，随意地往旁边窗台上一放，动作流畅得像处理一件垃圾。
冯昊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在周思易面前那点可怜的勇气在苏晚晴的强势下彻底消散，只剩下满脸的尴尬和窘迫：“苏…苏晚晴！我…我跟思易…”
“思易也是你叫的？”苏晚晴打断他，环抱双臂，下巴微抬，气场迫人，“思易是我最好的闺蜜，她嫌烦的事，我管定了。你有意见？”她眼神锐利地扫过冯昊，后者在她的目光下垂下头，嗫嚅着说不出话，刚才在周思易面前的笨拙此刻彻底变成了小丑般的狼狈。
周思易看到苏晚晴，紧绷的神色明显缓和，无奈地轻唤了一声：“晚晴…”
“走，学生会那边等着呢，宣传片的配乐框架需要你这位大神定调。”苏晚晴自然地挽起周思易的胳膊，完全无视了旁边石化般的冯昊，拉着她步履轻盈地从冯昊身边走过，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风和冯昊对着窗台上那束孤零零玫瑰的呆滞身影。
顾屿买了咖啡正要走，肩膀被冯昊猛地一拍！冯昊脸上的窘红未褪，但已切换回豪爽模式，大笑着自嘲：“哥们儿！让你看笑话了，妈的，又演砸了！苏晚晴这丫头，专克我！”他亲昵地搂住顾屿肩膀，声音洪亮。
这时，苏晚晴送完周思易折返，一眼看到顾屿，眼睛一亮，脸上绽开明媚笑容，快步走来：“嘿！正想找你呢！”她完全无视冯昊，语气亲昵，“下午电竞社活动别忘了，宣传片方案需要你这位‘江城之矛’的意见。”她微微凑近，声音放低，带着只对他才有的柔和关切，“这几天看你黑眼圈挺重的，注意休息啊。” 说完，她甚至很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下顾屿的胳膊，才转身潇洒离去。
冯昊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像铜铃，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用力拍打顾屿的后背：“我靠！兄弟！牛逼啊！深藏不露！跟咱们苏大社长关系这么‘铁’！她看你那眼神，啧啧…快跟哥们儿说说！” 他挤眉弄眼。
顾屿皱眉想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装了！哥们儿懂！”冯昊打断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勾住顾屿脖子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热切无比：“兄弟！帮哥一个大忙！你跟苏晚晴关系这么‘不一般’，她又是思易闺蜜！你能不能…帮我跟苏晚晴递个话？让她别老拆我台，在思易面前稍微…美言那么一两句？”他抛出了诱饵，“江城一宴！瀚海天地明江店顶楼！我请！管够！就当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顾屿立刻拒绝：“冯昊同学，真不行。我跟苏学姐只是社团合作。”
“哎呀！叫我冯昊就行，别见外嘛兄弟！”冯昊根本不听，豪爽且不容拒绝地拍板，“就这么定了！晚上下课，我开车去你们计算机系宿舍楼下接你！不来就是看不起兄弟！” 说完，又用力拍了两下，一溜烟跑了。
顾屿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午，顾屿走向学院楼。路过辅导员办公室时，他屏息看去——**门缝下，一片漆黑。那连续一周的孤灯，终于熄灭了。** 沉寂无声。顾屿的心沉了沉。线上，“小遥”的头像死寂，消息**未读未回**。阴影更浓。
傍晚，顾屿刚走出宿舍楼，就被一阵低沉而浑厚的引擎咆哮声吸引。只见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泛着午夜蓝金属光泽的**保时捷 panamera turbo S** 静静停在路边，在宿舍区朴素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的奢华。冯昊正靠在驾驶座车门上，单臂随意地搭着车窗框，看到顾屿出来，立刻热情地挥手：“兄弟！这儿！”
顾屿走过去。冯昊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顶级真皮清香和淡淡雪松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车内，**波尔多红**的merino真皮座椅触感细腻温润，大面积碳纤维饰板泛着冷峻光泽，仪表盘是一整块曲面液晶屏，正散发着幽蓝的背光，科技感与豪华感完美交融。冯昊得意地拍了拍方向盘：“怎么样？刚提的，代步还行吧？上车！”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强大的动力被舒适地包裹着。顾屿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忍不住问：“冯昊，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追那个叫周思易的学姐？”
冯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腼腆的笑容，和他刚才的豪爽形成有趣反差：“嘿…这个嘛…” 他挠了挠头，“其实吧…思易她…长得特别像我高中的前女友。真的！皮肤都是那种特别白、特别干净的，看着就柔柔的，让人想保护，想亲亲抱抱举高高。气质也像，安安静静的，像…像月光下的栀子花。”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追忆般的温柔，但很快又恢复了大大咧咧，“当然，思易更漂亮！更有才！哥们儿我这次是真心的！”
顾屿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无言。
很快，车子驶入瀚海天地地下专属通道，电梯直达顶层，江城一宴的金色招牌在柔光下熠熠生辉。
一进入，顾屿便被眼前的景象微震。挑高近十米的穹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倒映着天花板的华丽纹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大半个江城的璀璨夜景，霓虹如星河铺展。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白茶香氛和高级食材的隐约香气。穿着剪裁完美、浆洗挺括制服的服务生无声穿梭，姿态优雅。
“冯少，您来了。老位置给您留着呢。”一位气质沉稳、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领班立刻迎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他目光扫过顾屿，同样报以无可挑剔的微笑：“这位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江城一宴。” 冯昊显然对“冯少”的称呼习以为常，随意地点点头，熟门熟路地领着顾屿走向一处视野绝佳的靠窗位。
落座后，无需菜单，冯昊便对侍立一旁的领班熟稔地吩咐：“老样子，前菜要那个黑松露温泉蛋配oscietra鱼子酱，主菜…m9和牛西冷，三成熟，配黑松露汁。再给这位兄弟…嗯，兄弟，你喜欢鱼生吗？他们家的蓝鳍金枪鱼大腹刺身是招牌，刚从筑地空运来的，来一份？” 他看向顾屿，带着点炫耀式的热情。
顾屿对高级日料并不熟悉，只能点头：“可以。”
“那就这个！再配个…嗯，香煎鹅肝配波特酒汁！汤就来松茸鸡汤吧！甜点…金箔巧克力熔岩配香草冰淇淋！” 冯昊点菜如数家珍，末了，看向领班，“酒…开一瓶dom perignon先醒着。再…开瓶红的吧，有2012年的Romanée-conti吗？”
领班脸上的笑容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冯少好品味。2012年的罗曼尼康帝我们恰好还有最后一瓶库存，我这就为您安排。” 他微微欠身，迅速退下。
很快，穿着白色手套的侍酒师恭敬地呈上那瓶传说中的红酒，小心翼翼地打开，让冯昊验看酒标和木塞。深宝石红色的酒液注入醒酒器，空气中弥漫开复杂而醉人的果香与橡木气息。侍者动作优雅地为两人斟上香槟。
水晶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冯昊抿了一口香槟，舒服地靠在柔软的椅背里，看着窗外夜景，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怎么样，兄弟，这地方还行吧？哥们儿从小在这儿混大的，闭着眼睛都能点菜。”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感和被特殊对待的优越。
精致的菜肴一道道呈上。冯昊热情地招呼顾屿品尝，话题却始终不离周思易和苏晚晴。
“兄弟，还没请教你贵姓？” 冯昊终于想起来问名字。
“顾屿。”
“顾屿！好名字！” 冯昊一拍大腿，“顾哥！你看你跟苏晚晴…她对你绝对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那眼神，那语气，还拍你胳膊！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就没见她跟哪个男生这么亲近过！快跟兄弟说说，你俩是不是…嗯？” 他身体前倾，八卦之火再次点燃。
顾屿看着眼前精致的和牛，却有些食不知味：“真不是。就是普通的学姐学弟，社团合作。” 他再次澄清。
“得了吧！普通学姐学弟能特意折回来找你？还叮嘱你注意休息？顾哥，你就别谦虚了！” 冯昊根本不信，他熟练地用银叉叉起一块金枪鱼大腹，沾了点现磨山葵，“你看，你跟苏晚晴关系这么‘铁’，她跟思易又是穿一条裤子的好闺蜜…顾哥，帮帮兄弟！就在苏晚晴面前提一嘴，就说我冯昊是真心的，让她高抬贵手，别老在思易面前说我坏话，稍微…帮衬那么一两句？” 他放下叉子，双手合十，脸上堆满恳求，“成了，兄弟我记你一辈子好！江城一宴，以后就是你家食堂！”
顾屿看着冯昊热切的脸，又看看窗外璀璨却遥远的灯火，只觉得这满桌珍馐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口袋里的手机冰冷而沉重。沈知遥办公室的黑暗，“小遥”持续的失联，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他敷衍地“嗯”了一声，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饭局结束。冯昊豪爽地签了单，领班恭敬地递还账单：“冯少，账单已记在您名下。需要为您叫代驾吗？” 他显然注意到冯昊喝了酒。
“叫！当然叫！”冯昊大手一挥，很自然地对顾屿说，“顾哥，你住学校是吧？让代驾先送你回去！” 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一位穿着整洁制服、训练有素的代驾司机来到车前。冯昊把保时捷钥匙递给他，报上明江大学宿舍地址。顾屿本想婉拒，但看着冯昊不容分说的样子和代驾已经打开的后车门，只得再次无奈地坐进那舒适奢华的后座。
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城市的霓虹透过深色车窗，在顾屿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车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送风声。代驾司机专注地驾驶，冯昊在副驾似乎有些酒意上头，闭目养神。顾屿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星空头像，发出消息：
【姐姐？】
绿色的气泡孤悬着，下方是冰冷的“未读”。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静默。
线上的“小遥”彻底沉入无声的深渊。
保时捷的静谧、江城一宴的浮华、罗曼尼康帝的余韵、冯昊关于“前女友”的追忆与交易… 所有喧嚣与光影都如同被这沉沉的夜色吞噬，迅速模糊、消散。留下的，是比深夜孤灯更令人心悸的、绝对的静默。顾屿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流光，学院楼的方向一片模糊。一股冰冷的、确定无疑的预感攫住了他——风暴，即将撕破这片死寂。代驾将车稳稳停在宿舍楼下，顾屿道谢下车，那辆午夜蓝的panamera无声地汇入车流消失。他站在宿舍楼前，夜风微凉，抬头望向学院楼那片模糊的黑暗轮廓，沈知遥办公室的窗户隐没其中。死寂之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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