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债：七日焚心
第十章 血脉真相
栾大祥的葬礼办得潦草，只有许大源、杨小玉、程大林和王大鹏四人。坟头的黄土还没干透，秋风卷着纸钱灰，落在许大源的白发上——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头发竟已白了大半，和杨小玉的黑白交织的发丝缠在一起，像两团化不开的雾。
王大鹏低着头，手里攥着一枚从堂叔办公室偷来的铜纽扣，纽扣上刻着王家的族徽。他的水泡已经结痂，留下狰狞的疤痕，像个烙印，刻在胳膊上，也刻在心里。
“我们回老宅吧。”许大源的声音沙哑，胸口的焦痕还在隐隐作痛，“有些事，该有个了断了。”
四人沉默着，踏上回老宅的路。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四根钉在地上的木桩，动弹不得。
推开老宅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许大源的母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红布包，眼神浑浊。看到许大源，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先掉了下来。
“大源，娘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小雯啊。”
许大源的心猛地一沉。他走上前，接过那个红布包。布包很沉，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族谱，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粮票。
“这是你爷爷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告诉你真相。”许母的声音哽咽，“1968年，公社丢了193斤粮票，你爷爷是公社的保管员，脱不了干系。王建国找到他，说只要一起把罪名推到小雯身上，就能保住他的差事，还能给他换个工人编制，再分两袋面粉。”
许大源的手一抖，族谱掉在地上。他看着母亲，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小雯是他的亲侄女啊！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为了编制，为了面粉，为了许家的活路。”许母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爷爷和王建国、赵德发他们一起，逼小雯抄写认罪书。小雯犟，宁死不写。他们就……就把煤油倒在了土屋里，一把火烧了她。”
“烧了她之后，你爷爷拿到了工人编制，许家才过上了好日子。”许母捂着脸，失声痛哭，“他临死前，嘴里一直喊着‘小雯对不起’，喊了整整三天三夜啊！”
许大源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诅咒会缠上他，为什么他的胸口会出现那样的焦痕。这是许家欠的血债，是他爷爷亲手欠下的血债！
杨小玉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她的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是她从曾祖母的遗物里找到的。信纸上，写着她曾祖母的字迹：“许家婆娘举报我偷拿公社的棉花，害我挨了批斗。今日见她家侄女被锁在土屋，火起时，我未呼救。此仇，已报。”
杨小玉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替许小雯讨回公道。可没想到，她的曾祖母，竟是见死不救的帮凶！
“原来……原来我家也欠着小雯的债。”杨小玉的声音发颤，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
程大林看着这一幕，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他走上前，捡起那张信纸，又捡起许大源掉在地上的族谱。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声音变成了许小雯的女声，清亮又凄厉：
“看啊……看啊……你们没有一个干净的！”
“许家为了编制，烧了我！杨家为了报仇，见死不救！王家为了权力，逼我认罪！赵家为了钱财，帮着掩盖！还有那个姓张的，亲手把我绑起来！”
“你们的祖辈，手上都沾着我的血！你们这些后人，又凭什么替他们赎罪？！”
程大林的声音回荡在老宅里，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每个人的心脏。
王大鹏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想起了自己偷来的那份“认罪书”草稿。那是他从堂叔的保险箱里找到的，上面的字迹，是许小雯的，却带着明显的颤抖。草稿的末尾，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印，是王建国强行按上去的。
“认罪书”上写着：“我，许小雯，因贪念公社粮票，私藏于土屋。今自知罪孽深重，自愿点火焚身，以谢罪。”
多么可笑！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怎么可能贪念粮票？怎么可能自愿焚身？！
王大鹏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终于明白，王主任为什么那么害怕真相被揭露。因为王家的权力，是建立在一个女孩的尸骨之上的！
“我家……我家也欠着血债……”王大鹏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铜纽扣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大源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恨他的爷爷，恨王建国，恨所有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许家的后人！
他猛地捡起地上的族谱，走到灶台边，点燃了一根火柴。
“大源，你要干什么？”许母惊呼一声，想要上前阻止。
许大源却拦住了她。他看着族谱上一个个许家先人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决绝。
“许家的债，我来还！”
火柴点燃了族谱，火苗窜了起来，映红了许大源的脸。他看着族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突然掏出一把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滴落在灰烬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许家欠下的血债，今日，由我许大源，用我的血，来还！”许大源的声音响彻老宅，“但其他人家的债，也必须还清！王家、杨家、赵家、张家，欠了小雯的，都要还！”
火焰越烧越旺，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程大林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恢复了自己的本嗓，看着许大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杨小玉走到许大源身边，捡起地上的信纸，也扔进了火里。“杨家的债，我也会还。”
王大鹏看着燃烧的火焰，突然跪了下来。他对着火焰，磕了三个头：“王家的债，我会让堂叔亲自来还！”
老宅里的火焰，映红了窗外的天空。夕阳落下，夜幕降临。
黑暗中，童谣声再次响起，轻飘飘的，却带着一丝欣慰：
“一二三四五，血债终有数。
六七八九十，认罪方得止。
哥哥烧族谱，妹妹笑开颜。
冤屈昭雪日，魂归天地间……”
许大源看着燃烧的火焰，手掌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还债，还在后面。
而老宅的地窖里，那个祭坛上的布娃娃，突然动了动。许大源的那个布娃娃，心脏位置的钉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场最终的仪式，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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