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
奥军的炮火，如同雷神的怒吼，瞬间撕裂了马伦戈平原的宁静。数百门火炮的轰鸣汇成一股持续的、撼动大地的巨响，法军阵地顷刻间被烟尘与火海彻底吞噬。
拉纳死死趴在一堵残破的石墙后，每一次炮弹落地引发的剧烈震动，都让他的骨骼发出酥麻的悲鸣。他身边，一名年轻士兵被弹片削掉了半边脸颊，无声地抽搐着，温热的血液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焦土。
“稳住！都给我稳住！”拉纳冲着那些因炮击而骚动不安的士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让他们靠近！等他们进入步枪射程，再给这些奥地利佬送上一份法兰西的热吻！”
他的士兵们，这些在曼图亚城下饱餐了一顿的“狼群”，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纪律性。他们紧握着滚烫的步枪，在死亡的呼啸中忍耐，眼神如钉子般死死锁定前方烟尘弥漫的战场。
烟雾稍稍散去，一幅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奥军的步兵，排着绵延数里、整齐得令人绝望的横队，正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如一堵移动的白色巨墙，碾压而来。他们的军旗在骄阳下肆意飘扬，激昂的军乐声穿透炮火的轰鸣，为这支庞大的军队注入一种神圣而盲目的自信。
在后方的高地上，大公查理放下望远镜，嘴角挂着满意的微笑。
“看，”他对身边的将军们说，“拿破仑的防线就像一张薄纸。我们的炮火已经摧毁了他们的意志。现在，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让他们彻底崩溃。”
“元帅，”一名参谋谨慎地提醒道，“法军的抵抗似乎异常顽强。我们是否应该先让骑兵进行试探性攻击？”
“不必。”查理傲慢地摇了摇头，“对付一只被吓破胆的兔子，不必动用猎犬。全军压上，用我们的步兵，碾碎他们！”
随着他一声令下，奥军的中央阵线——由八千名精锐掷弹兵组成的方阵，开始加速冲锋。
“开火！”
当奥军冲入一百米距离时，拉纳发出了嘶哑的怒吼。
法军阵地上，瞬间爆发出密集的枪声。一排排子弹，像无形的镰刀，粗暴地扫入奥军的阵列。最前排的士兵成排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麻木与狂热。
战斗进入了最原始、最残酷的阶段。双方士兵在村庄的废墟里、果园的树篱间，展开了血腥的肉搏。刺刀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音，濒死的哀嚎与沙哑的怒吼……所有声音都扭曲成一片，灌入每个人的耳中。
法军的士兵们悍不畏死，但奥军的兵力实在太雄厚了。他们就像一个巨大的铁锤，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法军这块小小的铁砧上。铁砧在坚持，但裂纹已清晰可见。
拉纳的防线，在奥军不计伤亡的猛攻下，被迫一步步后退。他们先是放弃了果园，然后是村庄的外围。每一次后退，都意味着伤亡的加剧和阵地的恶化。
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拿破仑的指挥所。
“元帅！拉纳将军请求增援！我们的右翼快要被突破了！奥军的兵力太多了！”
拿破仑正冷静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审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棋局。
“增援？”他淡淡地问，“我们哪里还有增援的部队？”
“可是……”
“告诉拉纳，”拿破仑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要做的是一块坚不可摧的礁石，不是一触即溃的沙土。让他用刺刀和牙齿，给我顶住。他多争取一分钟，我们的胜利就多一分保障。”
传令兵绝望地跑了回去。
拿破仑放下望远镜，身边的贝尔蒂埃脸色惨白如纸：“元帅，我们的防线……真的能撑住吗？这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这像是一场真正的溃败！”
“这就对了。”拿破仑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查理必须相信，他正在赢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只有让他尝到胜利的甜头，他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上赌桌。现在，他正在压上。”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了十一点。
“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拉纳的防线，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奥军的精锐掷弹兵，在付出了一半伤亡的惨重代价后，终于攻占了法军中央阵地旁的关键村庄——卡斯特切里奥。他们从村庄的窗户里，向法军的后方进行射击，整个法军阵线都因此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更致命的是，奥军的龙骑兵部队，看到法军阵形松动，立刻从两翼发起了毁灭性的冲击。法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完全处于劣势，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整个法军战线，开始出现全面后退的迹象。起初是有组织的撤退，但很快，在一些地段，就演变成了真正的溃败。
消息传到奥军指挥部，查理大公欣喜若狂。
“成功了！”他高举双臂，对身边的将军们喊道，“拿破仑完蛋了！全线追击！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我要活捉那个科西嘉人！”
奥军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以为胜利已经到手，争先恐后地向前追击，整个军队的阵型，在胜利的狂热中，变得混乱而松散。
法军指挥所。
“元帅！我们顶不住了！奥军的骑兵已经冲到我们后面了！我们必须立刻撤退！否则您就危险了！”贝尔蒂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颗炮弹呼啸而来，在离拿破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爆炸，巨大的气浪将他猛地掀翻在地。他的近卫兵们惊恐地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拿破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站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没有看身后越来越近的炮火和喊杀声，而是转过身，望向西方——那条通往亚历山德里亚的大路。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刺破弥漫的硝烟与尘埃，牢牢钉在那条通往希望的路上。
他举起望远镜，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他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东西。
那不是溃兵，不是散兵游勇。
那是一支完整的、军旗不倒的步兵纵队！他们的军服在尘土中依旧鲜亮，步伐整齐得如同在阅兵场，每一步都踏着大地的脉搏，以惊人的速度奔向战场。为首的，正是他派去执行“佯动”任务，却在此刻带回了唯一生机的德塞师。
拿破仑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那是在绝境中看到希望的、如同魔鬼般的笑容。
他身后的副官们还在惊慌地喊着“撤退”，他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只是对着西方的方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的铁锤……终于到了。”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部下，他的声音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火山爆发前的力量。
“传令下去！”
“告诉拉纳，停止后退！就地组织防线，反击！”
“告诉缪拉，集结所有还能动的骑兵！准备发起一次……决定性的冲锋！”
“告诉德塞——让他从敌军侧翼，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给我狠狠地捅进去！”
拿破仑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前方，那片已经被奥军占领的、看似再也无法夺回的土地。
“先生们，胜利的钟声，现在才刚刚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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