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睫毛在抖
石头这声喊叫卡在喉咙深处。洞顶悬着的冰冷星光沉了一沉,整片空间像被掐住了气口。
就在此刻。
林风紧闭眼皮底下那湿漉漉的睫毛,剧烈地、失控地上下撞击。糊在眼角的血污星尘被这剧烈的震颤从裂缝里挤出更多混浊的液体。额角深陷的指甲伤口涌出的血线变得粘稠。每一次睫毛的撞击,都像是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要把压在上面的千斤冰壳顶穿。
师父在抵抗那凝固的星光。石头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是死死闭着!像两扇被焊死又被巨力从内部疯狂锤砸的门!
一声被挤压到极致的呜咽从林风绷紧的喉管最深处硬挤出来。伴随这无法压抑的声响,那一直死死抠在自己脸颊和太阳穴上的右手猛地痉挛!原本紧扣皮肉的骨爪,瞬间脱离。
手臂像条突然失去生命的断蛇,带着未尽的僵直,猛地砸向他身侧的岩石地面。
哐!
一声闷响。血肉撞在冷硬的石头上。手背上没掉干净的星尘碎片溅开。
就在手臂砸落的瞬间,林风胸口深处那口强行提着的、对抗着顶上寒冰枷锁的气骤然一散!他绷紧如铁板的身躯微微一僵。那疯狂挣扎的眼皮也像瞬间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力道,只剩下疲惫至极的、细微的抽搐在维持。贴在颧骨上的汗水血痂无声淌落。覆盖半边身子的星尘蓝光如同冻住的泥沼,隐隐地、顽固地重新开始往下渗。被撑开的金纹在黯淡。只有那微微抽搐的眼皮,是最后一点活着的证明。
那点细微的抽搐像针一样扎着石头的眼。
师父在往下沉。
刚冲开的那个口子,要合拢了。
一股比背上断骨更甚的急火猛地烧穿了石头的四肢百骸,冲上了他的头皮。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死爬,断手在身侧晃荡磕碰。锁链刮着地面带出刺耳噪音。他像一头发疯的牛犊,一头扑到林风刚砸落岩石的右手边!
那只手背擦破了,皮肉翻开,混着碎星尘渣,血糊糊一片。石头不管不顾,伸出自己唯一还算好用的右手,在沾满血泥污迹的衣服上狠狠蹭了两下!然后猛地伸过去,张开沾满泥污的手掌,朝林风那只毫无知觉般搭在冰冷岩石上、微微蜷缩的手背上重重一捂!
手掌盖上去。冰冷的皮肤。血痂的粗糙感。底下骨头硬得像石头。师父……你这手怎么能是硬的呢?
石头心口一烫,吼出来那声又破了调:“师父!睁眼!”
他再狠心!猛地收回手!用自己那沾着厚厚一层黑红泥污、已经分不清皮肉颜色的手背,在自己破烂汗湿的下摆上又拼命擦了两下!他不管擦不擦得干净,他要的是汗!是热乎气!
“你敢睡回去!”石头几乎是带着哭腔咆哮,“我就抽你!”
他猛地再次伸出自己的右手!手心向下!带着粗砺的血泥砂砾和滚烫的汗意,不是去捂师父冰凉的手背,而是狠狠一巴掌!
啪!
粗糙带泥的手掌,带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力道,掴在了林风那只青筋暴跳、指甲深深陷进岩石缝隙的手背上!血泥溅开!
就是这一掴!
林风那只陷在石缝里的手被震得猛地一弹!
僵直蜷缩的五指受到外力的冲击,痛苦至极地骤然张开!瞬间绷紧!指尖在冰冷的岩石上刮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手背上覆盖的最后几片蓝色碎光被狠狠震落!
几乎是同时,林风的胸膛像被无形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弹起!一口冰冷的浊气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从他撕开的喉咙里呛喷出来!
“呃——嗬——!!!”
这口浊气呛出的瞬间,覆盖在他面孔上,已经濒临彻底凝固的星尘蓝光,发出了“滋啦”一声烧红的烙铁摁进湿肉的响声!
无数细密的金线如同垂死复苏的藤蔓,疯狂地从蓝光深处炸出、蔓延!所过之处,坚硬的蓝光如同被沸水浇上的薄冰,肉眼可见地碎裂、软塌!汗和血水终于再无阻碍,裹着滚烫的温度,汹涌地冲开那些变软变薄的蓝色障碍,汇聚到浓密的眼睫上——
啪嗒!
一滴浑黄的水珠,夹杂着碎血痂,挂在摇摇欲坠的、被彻底浸透的睫毛尖上,沉沉地向下一坠——
林风一直紧闭着的眼皮被这滴粘稠的水珠带得微微向下一沉。
仅仅是这样一丝细微的重量传递。石洞顶端凝固的星光无声地炸开细密的银蓝裂纹。
眼皮上对抗的力量骤然消失。
那沉重的眼皮终于、终于掀开了一道缝隙。
浑浊,木然。像干涸太久的河床底下翻出的灰泥。石头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脏疯狂砸下,砸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那道缝隙对着的方向,正好是他刚才死捂着师父、最后又狠命掴了一掌的那只右手手臂。石头扑在师父身边,半边身子压着冰冷岩石,右手胳膊还在发抖,满手黑红污泥血痂,手臂上伤口混着污物,一片狼藉难看。
裂缝里的眼睛,木然地、虚虚地停在石头那只沾满血泥、肮脏无比的手臂上。
眼神像蒙了一层厚厚尘埃的玻璃珠,死气沉沉。视线空落落的,穿透了石头的胳膊,又或者什么也没看进去。
师父没认出他?
这个念头像冰水,迎头浇了石头一个透心凉。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冲在耳朵里嗡嗡直响。他刚拼了老命唤醒师父,师父眼睛是开了,可……魂儿还在吗?
心口那点烧起来的热乎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灭,吸进去的气都带着冷铁锈味儿。他浑身的伤和血像是忽然才醒过来,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人晃了一下,几乎要趴下去。
就在这时。
一道极细微、几乎看不见的亮光,闪了一下。石头手臂上粘着一小块没擦掉的、细碎的星尘渣子,在洞顶渗下的光线里闪了点微弱的蓝光。像一点微不足道的冰尘。
那道浑浊视线,极其缓慢地向下移了一点微不可察的距离。
粘在了那一点细微的碎尘之上。
木然。
死水般的沉寂。那点碎尘在狼藉的、还带着新鲜血痂的手臂皮肤上,像一颗冰渣落在滚烫铁皮上。
林风半睁着的浑浊眼球,对着那一点微末的尘碎,凝固住了。
石头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喉咙里那点憋着的血沫子都忘了咳出来。
陡然间——
浑浊的眼珠子深处极其猛烈地一缩!像针狠狠扎进死水里搅起漩涡!
木然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惊惧撕开!
覆盖眼球的最后那点薄薄蓝光如同遇到沸水的薄冰,滋啦一声迅速消融褪色!露出的瞳仁颜色深得吓人,却像炸开的镜子,无数道血丝瞬间在眼底疯狂炸开!那视线死死攫住石头手臂上那粒碎尘,瞳孔骤然扩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比黑暗更沉的东西在里面搅动。
啪!
林风那只僵在石缝里、布满青紫血管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折断的树枝被风吹动!沾着血痂泥污的手指如同痉挛的鸡爪,带着一股全然失控的、恐惧到极点的力量,直直地抓向石头手臂上那一点闪着微弱蓝光的碎尘!
噗!
指尖刮过石头手臂上早就破皮的血污伤处!
石头痛得猛吸一口冷气,没躲。那冰冷僵直的手指狠狠抠住了那点碎尘,指甲掐进石头手臂的皮肉里!
用力!
想把那点微末的尘渣从他手臂皮上抠下来!刮下来!碾碎掉!
“啊……”喉咙深处挤出变调的嘶哑气音,破碎而急促。随着这声痛苦的气音,林风僵硬的上半身猛地向上挣脱!
后背离地!
头颈拼命地向上扬起!脸上糊满的汗血污物黏腻地滑下,露出底下一张扭曲的、被极致惊惧撕扯得面目全非的脸!他死死盯着被自己指甲抠住的那一点碎尘,眼珠血红,像是看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爬也要爬过去毁掉!
石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惊得几乎忘了疼。他整个后背凉透了。师父这不是认不出他,是……是疯魔了吗?
看着那死白皮肤下血丝炸裂的眼球,看着那不顾一切要抠掉一点无足轻重渣滓的绝望,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石头。
他猛地伸出左手!这只断臂垂在身侧已久,骨头茬子尖利,每动一下都像往伤口上戳锥子。他不管!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来!沾满自己凝固血污的手,朝着师父那只死抠着他右臂的、冰冷僵直的手腕,狠狠地攥了下去!想把那失心疯的手指掰开!
他攥得很死。冰冷的腕骨硌在他手掌的血泥里。师父的手腕猛地一震!那抠着他右臂碎尘的指尖力道骤然增强!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跟着痉挛着抬起来要加入!
两股力量在撕扯。
混乱的喘气声搅在一起。
石头的视线越过师父颤抖抓挠的手爪,越过那点被死死抠住的尘碎,第一次,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撞进那双彻底暴露出真实的眼睛深处。
浑浊、血红、爆开的血丝像蛛网死死勒住了那狂乱收缩的瞳孔。
但那瞳孔最深处……那最深最黑的地方……石头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在那双只有惊惧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条冰冷的、沉重的锁链的影子。
那影子投在血红混乱的瞳孔深处,像地狱的烙印。
石头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锁链是……勒住他自己的锁链!映在师父眼里的,是他自己身上的刑具影子!师父不是在抠那个尘碎!他是被这锁链的影子……刺伤了眼睛?
还是……
石头猛地低头看自己身上沉重的铁环,又猛地抬头看向师父那双被锁链倒影刻进去的、血红的眼睛。心腔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滚烫的血冲得他头昏眼花!
他松开了攥住师父手腕的左手。
断骨头茬子戳着肉,他额上瞬间爆出豆大的冷汗珠子。他忍着剧痛,用那只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在身下冰冷粗糙的岩石地上猛地死命一蹭!
粗粝的石屑和凝固的污血混着他自己掌心的汗,裹成一团更黑更脏的泥!
他不顾一切地扬起这只血泥手!
师父的目光还死死攫在那倒映着锁链的、他手臂血污上的星尘碎点。恐惧的瞳孔仍在急剧战栗。
石头猛地将自己的右手伸过去,手掌摊开在那惊惧的视线前,挡住了师父眼中锁链的影子和那让他发疯的星尘碎点!
一片血污泥污的黑!
“师父!”
石头的声音破得不成样子,“看我手上!”
他血污泥污的掌纹摊开,粗砺,丑陋。
林风死死定格的瞳孔里,那根冰冷的锁链倒影骤然被这只沾满泥血的手掌盖住!
一点星尘的微光也没了。只有一团泥泞滚烫的黑红。
那极速收缩、几乎要炸裂的瞳孔猛地一顿。
暴烈的惊惧如同被冻住的冰棱,悬停在那个收缩的极限点。
血红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向上转动了一下。
木然的视线,艰难地,从石头摊开的、挡在锁链倒影位置的血污泥泞掌心,往上攀。越过沾着血污汗水的粗布袖口,爬过他微微起伏的、同样布满污秽泥泞汗水的胸口脖颈。最后,凝固在石头那张同样黑一道红一道、汗水和血痂糊在一起、下巴被咬破还在渗血、眼睛瞪得滚圆焦灼的脸上。
视线停住了。
那疯狂爆开的血丝凝住了,不再搅动。
瞳孔最深处的黑洞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触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地回缩。
血红的浑浊视线,粘在石头惊惶焦灼的眼睛上。
整个世界都凝固着。冰冷的星光在顶壁上无声盘旋流动。
石头感觉自己的脸皮被那道沾满血丝的目光一寸寸刮过,烫得吓人。
他喉结干涩地动了一下。
“……师父?”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一片细羽。
对面那双爆着血丝的眼珠子深处,最浓稠的黑暗仿佛融化了一角。
林风喉骨上下剧烈地滑动。
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非常非常轻。
像耗尽了一切后,终于沉入泥沙里得到安眠的最后一声叹息。
又像是干涸到极致的河床,在暴雨真正落下前,承受不住压力而裂开的最后一丝细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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