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混沌初识
石头的脸深埋在滚烫的沙砾里，粘稠的血混着泥沙糊住半边脸孔。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那把钉死自己的“锁”——左臂深深嵌在右肩狰狞的骨茬之中，仿佛要将整具身体从内部撕裂。剧痛早已麻木，化成一种沉闷的擂鼓，在残躯里一下下敲打。
“……师…师父……”喉咙早已哑透，挤出字句如同破碎的风箱，干涸得刮痛，“我…石头……”
声音撞在死寂的岩壁，碎成齑粉。
眼前几尺之遥，那双刚刚睁开的、被幽蓝星尘浸染的眸子，冷得没有一丝人间的温度。如同结冰的湖面，倒映着石头蜷曲、痉挛、浸泡在自身血泊中的狼狈身影，却泛不起丝毫涟漪。只有本能的排斥，在那双初生的眼睛深处流转——对近在咫尺的剧烈痛苦，对那截散发着死亡与饥渴气息的幽蓝骨臂。
一片羽毛拂过心尖，也能碾碎此刻的沉寂。
林风喉咙深处滚过一丝极轻的气音，像风穿过枯骨缝隙。覆盖着他的流动星尘，如同感受到宿主意志般，细微地波动起来。他身体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朝着远离石头、远离那条狰狞骨臂的方向……挪动了一下。
动作幅度小得几近幻觉，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砸在石头已经千疮百孔的意志上。比被星尘融骨更彻底的寒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呼吸。
喉咙猛地一甜！
噗——
一大口温热黏稠的液体，无法抑制地从石头口中喷出！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血点溅射出去，有几滴正巧落在他面前不远的林风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
还有……一种铁锈般的、浓烈到刺鼻的味道。
这突如其来的温热液体和强烈气味，终于打破了那双冷漠眼眸的纯粹空白。林风瞳孔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外界的刺激惊醒了一部分沉眠的感官。覆盖他脸颊的星尘似乎想要拂去那几点血迹，却被林风一个无意识的、极其轻微的动作阻止——他脖颈极其僵硬地转了转，似乎在好奇……那带着热度的、暗红色的液体。
他覆盖着流动星尘的右手，用一种异常生涩的姿态抬起。被星尘裹覆的指尖，迟疑地、一点点地碰触到了溅落在自己左颊上、已经开始微微干涸的血点。
指尖沾上了一点暗红。
然后，几乎是本能地，在那份“好奇”的驱使下，那只沾着血的手指，非常缓慢地、极其自然地……挪向了自己微微开启的唇。
石头伏在地上，左眼在污血和碎发缝隙中，瞳孔骤然收缩！
喉咙被堵住的嘶吼终于冲破阻碍，变成了嘶哑的尖叫：“别——！！不能碰！脏！！” 他猛地想起身阻止，身体却只换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左臂在骨缝里更深地陷入一分！
林风的动作被这声嘶哑的尖叫惊得一滞，手指停在唇边咫尺。他抬起头，那双幽蓝冷寂的眸子重新聚焦在石头剧烈起伏的身躯上，依旧是探究的陌生。那沾血的指尖停在空中，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一滴更大的、滚烫的液体，混合着污浊的汗水与泥沙，砸落在林风手背旁边一块凸起的、暗红色的岩石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风的目光被吸引了，顺着那液滴的来源看去——
视线尽头，是石头仅剩的、那只勉强撑开肿胀眼皮的左眼。眼眶通红得如同浸透了血水，浑浊的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丝，正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滚溢出，顺着他染血的脸颊蜿蜒流下。那不再是纯粹的泪，是血泪。
啪嗒。
又有一滴，混杂着猩红丝线，沉重地砸在岩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痛苦。绝望。哀恸。
这种复杂到极致、源自灵魂深处的情绪浓度，如同某种强烈的辐射，终于穿透了冰冷星尘的隔离，狠狠撞入了那双还在适应新生的、懵懂的星尘道体深处！
林风整个人猛地一颤！不是被吓到，而是一种仿佛来自身体内部的、源于未知共鸣引发的剧烈震动！覆盖他全身的幽蓝星尘瞬间疯狂波动起来，如同狂风下的水面！他那只悬停在唇边、沾着石头血迹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起来，又展开。一股无法理解的、汹涌的酸涩和剧痛感，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啸般冲刷过他初生的感官！比刚才那口血的气味、比那灼热的触感、比石头的尖叫声更猛烈万倍！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尖锐、如此具有毁灭性！
“呜……”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从林风紧抿的唇齿间溢出！这根本不是他能理解或控制的声音！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陌生的情绪冲击，剧烈地筛动起来！
啪嗒！
又一颗滚烫的血泪砸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双被巨大痛苦和汹涌情绪淹没的、幽蓝冰冷的眸子，在与石头绝望左眼对视的瞬间，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穿了！
碎片！
极致的痛苦场景：冰冷的残肢，撕裂空间的怒吼，一个挺立在前、几乎被光芒吞没的蓝袍背影……
血！燃烧的星骸！还有……眼前这张年轻、却因剧烈痛苦而扭曲嘶吼的脸，绝望的眼……模糊地重叠在一起，一闪而逝！
林风脸上的痛苦瞬间凝固了！那并非记忆的复苏，更像某种深埋在道体本源中、被强烈情绪唤醒的痛苦烙印！烙印的核心，赫然与眼前流着血泪的少年重合！
“……痛……” 一个单音节，从林风因痛苦而紧咬的唇缝中挤出，破碎而含混，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混沌！
他整个人剧烈颤抖，覆盖身体的星尘光芒明灭不定。那悬停的手指不再执着于沾染的血迹，反而像是被那烙印驱赶，生涩而又失控地抬起，目标却是——
石头沾满血污、因剧痛而扭曲痉挛的、深深插在右肩骨臂断裂处的左手！
指尖带着尚未擦拭的血迹，颤巍巍地，极其缓慢而犹豫地……朝着那处血肉模糊、嵌着碎裂骨茬的恐怖伤口探去。不再是因为好奇，动作笨拙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却被一种更深层、更莫名的冲动驱使——那里有灼人的痛楚，有温热的血泪源头，有让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栗的陌生痛苦烙印……
混乱！撕裂！
林风的星尘道体被两种力量剧烈撕扯！新生的躯壳与近乎完全空白的神魂，根本无法承载如此狂暴的情绪和模糊烙印的冲击！那点刚刚艰难点燃、如同风中残烛的意识微光，在这内外交迫的恐怖风暴中，闪烁了几下……
熄灭了。
伸向石头伤口的手指颓然顿在半空，绷紧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瞬间松垮下去。覆盖全身的幽蓝星尘如同退潮般向内收敛、平复。那双刚刚燃起痛苦漩涡的冰冷眼眸，在失去最后一丝神采后，缓缓地……重新合拢。
轻微的呼吸声再次响起。平稳，悠长，却只剩下纯粹生理的冰冷脉动，如同封入玉石的星河。
石头伏在滚烫的地上，血和泪还在无声流淌，顺着脸上的沟壑滴落。左臂深深插在骨肉之中，剧烈的痛楚一阵阵撕扯着神经。可他所有的感知都僵住了，钉在那个尚未触碰到他伤口就颓然垂下的、沾着星尘和血迹的指尖上。钉在那双重新闭合、只剩下无垠空寂的冰冷眼眸上。
那声含混破碎的“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进了他的灵魂。
师父……
不是神，不是魔，是人。
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灼热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涌进肺腑，火辣辣地疼。他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林风那只垂落的手，缓慢地、用尽每一分残存的力气，将深陷在右肩骨缝里的左臂……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拔了出来。
碎骨在血肉里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声响。温热的鲜血涌出更多。剧痛让他的脸瞬间扭曲变形，牙齿咬得咯嘣作响，额角青筋暴起如同虬龙。
但他没有停下。
左手血肉模糊、指骨甚至都露出些许白森森的茬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无视这痛楚，将这只完好的手，用身体最后一点力气撑起，颤抖着、带着残留的血污，极其轻柔地……
一点点擦去了林风脸颊上，那几点已经半干涸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迹。
“师父……” 嘶哑到极致的低喃，在死寂的剑冢刑场中沉沉落下，如同绝望尘埃坠入无尽深潭，“……好好睡……石头……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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