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炼骨
黑暗褪去。
石头痛哼一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怀抱的份量提醒他师父还在——只是冰冷得像块顽石。他们在一个巨大空洞的中央，仿佛掉落在星辰的内核里。
这里不再是归墟的骸骨之地。
没有冰冷，只有一种……被万剑悬顶的死寂肃杀感。
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尽是赤红。脚下是滚烫的暗红色结晶岩地，如同凝固的岩浆，散发出灼人的高温，空气扭曲蒸腾。一根根通天彻地的石刺从这片赤红大地刺向穹顶，尖锐、冰冷、闪烁金属光泽，恍若凝固了无数岁月的狰狞剑气。一些石刺上，还挂着某种巨大生物的森白骨骸，残骨嶙峋，被岁月与高温侵蚀得千疮百孔。
穹顶之下，悬浮着一座“熔炉”。
那不是凡铁铸造的炉子。半透明如同水晶雕琢，内部幽蓝深黑如一片被剥离的星海核心。炉壁外，无数细小的灰白色星骸碎屑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环绕飞舞，永不停歇。更远处，悬浮着一些造型各异的残破兵刃——断矛，折戟，裂刀，残甲——无一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与残留杀伐之气，拱卫着核心的星骸熔炉，如同守卫神器的沉默英灵。
这片剑林骸骨，就是一座巨大的刑场！一个熔炼星辰、锻造寂灭的绝域！
一丝冰冷，一缕……几乎无法察觉、却浩渺如星空本身的意志，轻轻拂过石头的感知。
“后辈……启匣者。”
苍老、疲惫，带着穿透万古沧桑的寂寥。声音并非在耳边响起，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回荡。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由极淡的星光勾勒而成，立在熔炉之前。它似乎就是熔炉的一部分，是此地意志的凝聚。玄微残念！ 它投来目光，落在石头怀中生机几近断绝的林风身上。
“血脉之引尚存……却如风中残烛。”残念的声音淡漠无情，“汝为护道者？”
石头心神剧震，这冰冷的注视仿佛将他从头到脚都剖开审视，但他抱紧师父的胳膊没有丝毫松动：“是！”
“以血以契，同归此匣……汝只余三择。”
残念星光微动，熔炉核心那幽蓝漆黑的星髓猛地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恶兽之口：
“一者，献汝之师。引其残魂入炉，可炼‘归魂返魄丹’一枚。服之，汝道基重塑，可直指大道。”
一副模糊的画面冲击石头脑海——林风的残躯化为飞灰，一颗血丹凝聚炉中！浓郁的血腥味仿佛真实弥漫！石头目眦欲裂，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不！绝不！”
“二者，献汝自身。” 冰冷的意念不容置疑，“化净世炉薪，燃汝魂骨，补汝师生机之烬。其身可活，百年……如凡。”
第二幅画面更为惨烈：石头自己惨叫着被无形之力撕扯着扔进熔炉，幽蓝的星髓瞬间将他吞没、分解，只余一点微弱清光飞出，落入林风体内。林风身体一颤，微弱呼吸重新出现，却生机黯淡如凡人！石头牙关紧咬，几乎要咬出血来！为了救师父，死有何惧？可是……
“三者……” 残念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尖锐，如同法则的审判，目光骤然锁定石头，“……献汝之心！‘守护’即为汝道心？可笑！欲承此道，先证汝心！星骸熔炉，万剑炼骨……十载光阴，炼汝之身，化‘净世剑骨’，引寂灭星髓！若成，则星髓救汝师。若败……汝与汝师，皆为炉灰！真灵尽碎！轮回难入！”
第三幅画面展开：不再是虚幻影像，而是真实无比的道韵冲击！
石头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强行塞进那座令人心悸的星骸熔炉！灵魂如同被投入滚烫的钢水与刺骨的寒冰同时反复浇筑！万剑加身的撕裂剧痛真实无比，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节骨头都在被无数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利刃来回穿刺、切割、研磨！那绝非凡人意志所能承受的酷刑！
“吼！”
石头痛苦地蜷缩在地，怀中的师父差点脱手，冷汗瞬间浸透残破衣衫，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在那剧痛中崩解！炼骨十年？每一息都堪比地狱轮回！
残念沉默着，等待选择。星骸熔炉中，那幽蓝的星髓流淌得更快，如同择定命运前的低语。
选择？石头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盯着熔炉中那翻滚的、吞噬一切的星髓，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师父毫无生气的脸。归魂丹？以师父的命换自己前途？绝无可能！献祭自己？让师父像凡人一样苟活百年，最终还是一捧黄土？凭什么？！师父是天之骄子，曾是仙尊叶清玄！他要师父活，更要师父以无上之姿重回巅峰！
守护之心……证明？
石头惨白的脸上，嘴角缓缓裂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他猛地拔出始终握在手中的青锋剑！
“我选……炼骨！”他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决绝而扭曲，“但不是我……证明，是你该见证！”
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一剑！剑光决绝！目标却不是熔炉，而是——
他自己的右臂！
嗤啦！
温热血雾在灼热空气中陡然炸开！一条带着血肉和森白断骨的胳膊，被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掷向那悬浮的星骸熔炉！
“星髓……骨……拿去！”石头痛得几乎昏厥，断臂处鲜血狂喷。但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按住因剧痛而本能挣扎的身体，依旧将林风紧紧护在身侧没有分毫放松！他看着自己那截被星骸气息牵引、坠向幽蓝深渊的断臂，双眼赤红如同燃烧的野兽：
“十年……炼骨？不够！我要它……现在……就要融入我的骨头！无论用多少命去换，把我丢进那熔炉，来！！”
轰！！！
断臂触碰熔炉幽蓝表面的刹那，整个星骸熔炉骤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沉寂万古的凶兽被鲜血和极致的戾气唤醒！
那截断臂瞬间被沸腾的星髓吞没、分解！与此同时，一直被石头握在手中的青锋剑，剑锷处那颗星泪宝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灼热！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疯狂吸引！
嗡！
剑身发出悲亢的清鸣！猛地挣脱石头无力的手掌，化作一道黯淡但无比坚定决绝的流光，紧随那断臂之后，义无反顾地……直接投入了星骸熔炉核心那片幽蓝深黑之中！
轰隆隆——！
熔炉巨震！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像是……古老的星辰核心找到了它失落已久的拼图！幽蓝星髓剧烈翻滚，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辐射与灭绝一切的意志！那星骸与幽蓝光辉瞬间暴涨，如同燃烧的星云，将整个剑冢之地映照得光怪陆离，杀意沛然！
残念虚影似乎震动了一下，模糊的脸上星光流转，第一次流露出某种可以称之为……愕然的情绪。
“以臂祭炉……以剑引髓……痴愚！刚烈！”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星泪……竟主动归源……” 它的目光重新锁定在因断臂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蜷缩在地却依然护着林风的石头身上，“……也罢。”
“汝道……欲以身为剑？欲以骨成薪？……此炉，为汝开启。”冰冷的意念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足以碾碎星辰的法则伟力，“净世剑骨…融！”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猛地从沸腾的星骸熔炉中爆发！目标直指石头和他怀中几乎失去生命迹象的林风！
“啊——！”
石头只觉得身体被一只无形的星辰巨手攥住！断臂处的剧痛被一股更恐怖的力量淹没！那是将他整个身体和灵魂彻底碾碎、然后再重新按照某种冰冷死寂的规则熔铸、煅打的极致痛苦！仿佛每一颗细胞都要被点燃、压扁！
他连同怀中的林风，像两颗坠入星云的尘埃，身不由己地被卷入那幽蓝深邃、星光肆虐的漩涡中心！无数冰冷的星辰残骸和燃烧着寂灭之火的星髓碎片，如同最残忍的锻造锤，疯狂地撞击、侵入他的身体！
整个灼热死寂的剑林熔炉之地，只剩下星骸熔炉那幽蓝光芒如搏动的凶兽心脏般疯狂闪烁，以及石头那非人的、在星髓风暴中连绵不绝的惨烈嚎叫——
“呃啊啊啊啊——师——父——！”
痛苦翻滚如永劫炼狱。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剧痛撕碎的边缘，石头混乱迷蒙的神魂深处，那幽蓝星骸洪流中，一丝微乎其微的、源自林风的破碎意念，带着熟悉的冰冷却又微弱如浮尘的守护气息，轻轻掠过他的识海。
仿佛回应着石头的嘶喊，也仿佛在回应这片熔炉的淬炼。下一瞬，石头因剧痛而几近涣散的意识深处，被更庞大的冰冷法则洪流冲过，一丝不属于他、却无比狰狞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轰入他的灵魂深处！
那是……
一柄染血的拂尘，洞穿了一个背影模糊、散发着玄微道韵的白袍道祖的胸膛。
握着拂尘的手，惨白，指节因用力而扭曲泛青。视角上移，是一张英俊却因嫉妒和疯狂而完全扭曲变形的脸——凌霄子！
绝望和震惊的悲啸在无尽星海回荡：“师兄——为何……”
凌霄子弑师！
画面炸裂！伴随着石头的惨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喉咙。他整个人，连同怀中的林风，最终被那凶兽般的幽蓝熔炉彻底吞噬！浩瀚、冰冷、隔绝一切的时间道韵，如同亿万道最坚固的枷锁，轰然降临！
在这星骸为炉、万剑为锤的归墟石匣之内，时间的长河被这熔炉之力生生扭曲。外界十年……不过此间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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