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照料女儿、打理羊群与偶尔同孙思邈探讨医理中平静流逝。那只被缝合了伤腿的母羊,在李长修的精心护理和孙思邈提供的草药帮助下,伤口愈合得出奇地好,并未出现严重的感染,如今已能蹒跚行走,令孙思邈对那“缝合之术”赞叹不已,几乎每日都要去查看一番,记录变化。
这日,李长修见存肉将尽,便又宰杀了一只公山羊,取下最好的肉,用篮子装了,依旧背着安安,前往蓝田县城。羊圈里还剩下一公两母和那只小羊羔,奶源暂时无忧。
初冬的县城,比往日似乎多了几分肃杀和紧张。城门口盘查的兵丁多了几个,神色严肃。一进城,李长修就察觉到了异样。县衙门口的告示栏前,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议论纷纷,气氛凝重。
他心中好奇,挤上前去。只见告示栏上贴着数张崭新的黄麻纸,盖着鲜红的官印,正是皇榜!内容大同小异,核心只有一件事:皇后娘娘(长孙皇后)旧疾复发,症见气促痰壅,咳喘不止,太医署束手,圣心忧灼,特颁此榜,寻访名医!凡能治愈凤体者,赏万金,封侯爵!同时,榜文严令各州县,全力寻访药王孙思邈踪迹,知其下落者,速报官府!
“长孙皇后的气疾……”李长修心中一震。史书确有记载,长孙皇后患有气疾(很可能就是哮喘或类似的呼吸系统疾病),最终也因此早逝。没想到,这个时候发作了,而且看来相当严重。
他看着那悬赏的巨额财富和显赫爵位,心中并无波澜。富贵虽动人心,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现代医学常识,对付外伤感染或许能取巧,面对皇后这等复杂的内疾,根本不够看。更何况,皇宫深似海,他一个来历不明、还带着孩子的人,贸然卷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的目光,落在了“寻访孙思邈”几个字上。原来官府在全力找他这位邻居。他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照常去市集卖肉。心中却已了然,孙思邈的平静隐居生活,恐怕要到头了。
卖完羊肉,他买了些日常所需,便匆匆往回赶。一路上,他留意到官道上马蹄声似乎频繁了些,偶有差役骑马驰过。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到山坳,远远望见孙思邈那间小屋房门虚掩,异常安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加快脚步,先回到自己草庐,将安安安顿好,然后快步走向孙思邈的小屋。
屋内空空如也。孙思邈的药篓、随身物品都已不见,只有桌上用石块压着一张字条。字迹潦草,显然走得匆忙:
“李兄弟台鉴:宫中有急召,事涉重大,不得不行。母羊伤处已无大碍,续用草药即可。与君一席谈,获益良多,尤记缝合之术,恍开新天。待事了,必当再来请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思邈 匆笔。”
果然走了。是被官府的人找到,还是他主动现身的?李长修不得而知。他握着这张字条,心中有些怅然。这段与药王为邻、平静探讨的日子,终究是结束了。皇权之下,即使超然如孙思邈,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他回到自己的草庐,看着在床上咿呀学语的安安,心情复杂。长孙皇后的病情,牵动着整个大唐的神经。孙思邈此去,能否妙手回春?历史上,长孙皇后似乎是在贞观十年去世,但具体病情起伏,史书不会记载得如此详细。
忽然,他目光扫过墙角那个随他穿越而来的背包,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青霉素!
他猛地想起,背包侧袋里,有一个小巧的防水盒,里面装着他为野外生存准备的一小瓶口服青霉素V钾片!这是广谱抗生素,对于细菌感染引起的炎症有奇效。长孙皇后的气疾,如果伴有严重的细菌感染,比如急性支气管炎或肺炎,青霉素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
他立刻冲过去,翻出背包,果然找到了那个小瓶。里面还有大半瓶白色的药片,说明书清晰印着用法用量。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一小瓶药,堪称起死回生的神药!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要不要送去给孙思邈?或许能救皇后一命!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
风险太大了!第一,他如何解释这药的来源?西域奇人之说,骗骗孙思邈关于缝合术还行,这种前所未见的“神药”,根本无法解释。第二,他如何确保用药安全?皇后的体质、具体的感染菌种都不明,万一出现过敏或耐药,那就是杀头大罪,甚至株连九族!第三,他一旦献药,必然暴露在李世民眼前,他苦心维持的低调生活将彻底打破,未来吉凶难测。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史书上长孙皇后贤德之名流传千古,若能救她,或许能改变一段遗憾。而且,这对孙思邈或许也是一种帮助。
李长修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他拿着那瓶青霉素,在昏暗的草庐里来回踱步。安安似乎感受到父亲的不安,停止了玩耍,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将药瓶紧紧握在手心,又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最深处。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冲动。他需要等,等孙思邈的消息,等长安城传来更确切的风声。如果孙思邈都束手无策,如果皇后的病情真的危在旦夕,而机会又恰当时……或许,他会冒险一试。
但现在,他只能等。
他抱起安安,走到屋外。暮色四合,山风渐冷。孙思邈的小屋寂静地立在对面,如同一个沉默的问号。长安城的方向,灯火依稀,那里正进行着一场关乎凤命、牵动天下的救治。
李长修仰望星空,心中思绪万千。心中默念:“孙老先生,愿您能妙手回春。这瓶源自千年之后的灵药,但愿……永无用武之地。”
他决定,明日再赴县城一探究竟。在此之前,他必须如一颗寻常的石子,沉寂于蓝田山脚,静观其变。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而他这只微不足道的蝴蝶,再次体会到了被巨浪裹挟的无力感与抉择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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