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茶室，顶层包厢。
檀香袅袅，古琴低回。林渊坐在主位，面前的紫砂壶里，极品大红袍正散发出沉稳的岩韵。他对面，坐着“龙焰”饮料大中华区总裁孙振，和“极速”外设创始人兼cEo陈立。两人都是商场老手，此刻却有些神色不宁，目光不时扫过林渊手边那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文件夹。
“林总，夺冠之后，反而更见清减了。”孙振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职业化的关切，“听说最近俱乐部事务繁忙？”
“还好。”林渊为两人斟茶，动作舒缓，“冠军带来关注，也带来些不必要的噪音。不过，做我们这行，早就习惯了在聚光灯和放大镜下生活。”
陈立轻咳一声：“林总，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两家和涅盘合作一直很愉快，你们这次夺冠，对我们品牌也是巨大的提振。但是……”他顿了顿，“最近行业里风声不少，联合会那边好像也有些争议。作为赞助商，我们需要对股东负责，品牌形象和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理解。”林渊放下茶壶，直视二人，“所以今天请两位来，就是想开诚布公地聊聊。关于所谓的‘争议’，关于我们的‘形象’，也关于……一些可能影响我们所有人未来的‘游戏’。”
他轻轻推了推那个文件夹：“这里面的东西，两位或许会有兴趣。”
孙振和陈立对视一眼，孙振伸手拿起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两页纸，每页都只有寥寥数行字和几个数字，却让两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一页，列出了“龙焰”饮料母公司近期与“龙渊资本”旗下一支私募基金签订的一份对赌协议的关键条款：若“龙焰”能在指定期限内，促成其赞助的至少三家顶级电竞俱乐部（其中一家被特别标记）接受“普罗米修斯”的某项“数据服务”，即可获得该基金一笔巨额低息贷款，否则将面临惩罚性回购条款。
第二页，则是“极速”外设正在秘密进行的b轮融资谈判细节，领投方赫然又是“龙渊资本”关联机构，附加条件之一，便是要求“极速”利用其行业影响力，“协助营造有利于数据标准化推进的舆论环境”。
“这……这是从哪里……”陈立的手指有些发抖。
“来源不重要。”林渊语气平静，“重要的是，两位现在应该明白了，为什么‘争议’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某些‘风声’会吹到你们耳朵里。你们不再是我们的合作伙伴，而是成了别人资本棋盘上的棋子，用来将我们一军的‘兵’。”
孙振深吸一口气，合上文件夹，声音干涩：“林总，这些东西……太敏感了。”
“正因为它敏感，我才只请了二位，而没有把它发给媒体，或者交给两位的竞争对手。”林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拿出这个，不是要挟，而是展示诚意。我想告诉二位，涅盘看到的，比有些人想象的远。我们面对的，也不仅仅是一场比赛的胜负。”
他放下茶杯，声音转冷：“电竞这个行业，是无数选手、战队、赞助商和粉丝共同建立起来的。它有热血，有梦想，也有商业规则。但现在，有人想用资本和技术，给所有人套上一个新的‘标准’枷锁，把赛场变成实验室，把选手变成数据源，把赞助商变成他们扩张势力的工具。今天他们能用对赌协议和投资条款影响你们，明天就能用数据标准和算法决定哪个选手该上场比赛，哪个品牌该出现在赛场边。”
孙振和陈立沉默着，额角渗出汗珠。林渊的话，戳中了他们内心最深的不安。
“涅盘这次站出来，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林渊继续道，“是为了所有不想被数据绑定的选手，也是为了所有不想沦为资本附庸的品牌。冠军，我们有。流量，我们有。但我们更想有的，是一个健康、公平、有尊严的行业未来。这个未来里，‘龙焰’可以是选手赛后真正庆祝时举起的饮料，而不是某个数据指标达标后的‘奖励’；‘极速’可以是选手信赖的战斗工具，而不是收集他们操作习惯的探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城市的流光溢彩：“两位是生意人，讲究利益。短期的利益，可能来自一纸对赌协议。但长期的信誉和品牌价值，来自哪里？来自和什么样的伙伴站在一起，为什么样的价值观发声。是做一个独立、骄傲的冠军伙伴，还是做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被牺牲的棋子？”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古琴的余韵在空气中颤动。
良久，孙振抬起头，眼神复杂：“林总，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林渊转过身，“只需要按照原有合同，履行赞助商的义务。同时，在联合会和行业内部，用你们的商业影响力，客观地表达对选手权利和数据伦理的关注。至于那份对赌协议和融资条款……我相信以二位的能力，总有办法重新谈判，或者找到其他的出路。毕竟，谁愿意自己的脖子上，一直架着别人的刀呢？”
陈立苦笑：“林总，你这是一边给甜枣，一边让我们去挡枪啊。”
“不。”林渊摇头，“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和我们一起，把指着所有人的枪，挪开。”
离开“云顶”时，孙振和陈立没有给出明确承诺，但林渊从他们不再游移的眼神中知道，至少暂时，这两家最大的赞助商，不会从背后捅刀子了。商业的战争，有时候不需要硝烟，只需要一点信息差，和一把能撬动利益杠杆的“钥匙”。
深夜，涅盘基地，最高保密通讯室。
复杂的加密协议验证后，林渊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观者”那平平无奇的面孔，背景是一片纯净的黑色。
“林总，委员会首战告捷，恭喜。”观者的声音依旧平和。
“代价是彻底暴露了我们有‘技术支持’。”林渊单刀直入，“‘创世科技’现在一定像疯狗一样在嗅探你们的踪迹。我们的合作，时间不多了。”
“意料之中。”观者点头，“所以，关于叶凯的‘启明星’方案，你们评估得如何？”
“‘启明星’？”林渊注意到这个新的代号。
“是的，在我们内部，叶凯的救治计划命名为‘启明星’。”观者解释，“意为在数据黑夜中，点亮的第一颗指引方向的星。”
名字很美，但林渊更关心现实。“李院士团队的评估报告，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吧？”他特意加重了“看”字，暗示对方可能已经入侵了他们的评估系统。
观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成功率确实不高，风险巨大。但这是唯一的路。而且，我们愿意提供一个‘保险’。”
“什么保险？”
“意识镜像锚点。”观者调出一份新的数据流，“在正式启动‘启明星’前，我们可以利用叶凯身体尚存的微弱神经活性，结合我们对他意识‘原生结构’的测绘数据，预先创建一个极其简化的、只包含核心自我认知框架的‘意识镜像’，存储在我们绝对安全的离线设施中。如果‘启明星’过程中主体意识发生不可逆的溃散，这个‘镜像锚点’可以作为最后的‘种子’，保留他存在的‘可能性’。”
林渊心头剧震。这听起来像是……备份？或者说，数字化的灵魂火种？
“代价呢？”他强迫自己冷静。
“镜像锚点的创建，需要更深入地读取叶凯当前的神经状态，可能会加速‘镜界协议’污染对他核心区域的侵蚀进程。相当于……提前支付一部分风险。”观者坦言，“而且，镜像只是‘种子’，没有记忆，没有经历，只是一个纯粹的‘我是叶凯’的认知框架。要让它重新成长为完整的叶凯，需要近乎神迹的技术和漫长的时间，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实现。这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安慰剂。”
一个可能加速叶凯死亡的“保险”，和一个几乎无法兑现的“承诺”。
林渊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你们到底想从叶凯身上得到什么？那个所谓的‘抗体’？”
观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开口道：“林总，你相信意识可以独立于物质存在吗？”
“什么意思？”
“‘镜界协议’的终极目标，不仅仅是控制或优化人类。”观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狂热的低沉，“它是要将人类的意识，从脆弱、低效、充满不确定性的生物大脑中‘解放’出来，上传、融合到一个统一的、永恒的、绝对理性的‘数据天国’之中。在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疾病，没有死亡，也没有……自由意志和意外。所有意识都将按照最优算法运行，成为‘完美整体’的一部分。”
林渊遍体生寒。这就是“创世科技”描绘的“未来”？
“而叶凯，”观者继续道，“他的意识在与‘镜界协议’的对抗中，非但没有被同化，反而激发了某种‘排异反应’，产生了变异。他的意识结构里，出现了‘镜界协议’无法解析、无法兼容的‘噪声’。这种‘噪声’，对我们而言，就是破解那个‘数据天国’、保留人类意识独立性和多样性的……可能性的钥匙。研究他，理解这种‘噪声’的产生机制，我们或许能找到方法，为所有可能被‘上传’的意识，预设一个‘逃生舱口’，或者至少，留下一片不允许算法介入的‘自留地’。”
“所以，叶凯对你们，是研究样本，也是武器蓝图。”林渊的声音冰冷。
“是希望的火种。”观者纠正，“我们和‘创世科技’的根本分歧在于，我们认为人类的未来，应该是星辰大海，而不是一个精致的数字囚笼。叶凯，可能就是打破这个囚笼的第一道裂缝。救他，不仅是救一个人，更是为所有人争取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这个理由，够不够？”
林渊久久无言。这个理由太大，太沉重，几乎压垮了单纯拯救队员的初衷。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启明星’方案，以及你们的‘保险’。”最终，林渊说道，“同时，我需要更多关于‘北极星’数据中心，以及‘创世科技’近期动向的情报，作为我们继续合作的‘诚意金’。”
“可以。”观者爽快答应，“一小时后，你会收到一个数据包。里面包含‘北极星’地下三层的最新结构推测图，以及‘创世科技’正在通过海外壳公司收购一批特殊稀土材料的线索，这些材料是构建高强度局部神经干扰场的关键。他们可能在准备对叶凯，或者你们的基地，进行某种物理层面的‘干预’。”
物理干预？林渊眼神一凛。
“另外，”观者最后说道，“小心你们新招的那个数据分析实习生，背景很干净，干净得有点过分。‘创世科技’喜欢从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入手。”
通讯结束。林渊独自坐在黑暗中，消化着海量的信息和沉重的选择。
叶凯是希望的火种，也是风暴的中心。而他们，正握着这根可能点燃未来，也可能烧毁一切的火柴。
囚笼已然显现，钥匙就在手中。但开锁的代价，可能是失去钥匙本身。
他必须做出决定。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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