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注视感——冰冷、古老、带着精密机械般的审视意味——像一根无形的钢针，顺着李默刚才发出的“连接申请”留下的法则余波，逆流扎进他的识海。没有攻击性，不是精神冲击，而是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观察。仿佛一台天文望远镜的镜头，无声地对准了一只偶然爬过镜片的蚂蚁，记录着它每一根腿毛的颤动。
（妈的，被‘标记’了！）
李默瞬间就明白了。那短暂的连接请求虽然粗糙，但蕴含的“铸造”本源信息和独特的“静寂”污染气息，就像一份自带定位和身份识别的投名状，被隧道深处那个控制核心精准捕获了。现在，他在这片由奥瑞坎权柄笼罩的空间里，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他强行压下识海中被注视引起的不适和警铃，因为此刻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机。
身后，隧道中那因短暂凝滞而暴怒的金属咆哮和尖锐嘶鸣，已经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轰隆隆追了上来！声音未至，那冰冷的、充满“修正”与“清除”意志的灵能乱流，已经让飞船尾部的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前方，隧道尽头那片暗红色的熔炉微光急速放大、拉近！光芒来源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出口”，出口边缘依旧是不停转动的巨型齿轮和冰冷管道结构，但更远处，隐现出更加开阔、更加复杂的暗影。
卡恩的身影已经率先冲到了出口边缘，他没有任何减速或观察的意思，直接化为一道混合着银光与不稳定彩芒的残影，一头扎了进去！
“跟上！”李默对着通讯频道吼道，自己同时调动灵力，在飞船后方布下几层仓促的、融合了“静寂”固化特质的灵力护盾，试图稍微迟滞追来的噪音洪流。
“暗流号”的引擎喷口爆发出最后一丝悲鸣般的蓝焰，推动着伤痕累累的船体，紧跟着卡恩，朝着那片暗红光芒中的出口，亡命一冲！
视野瞬间被暗红色的光芒填满。
不是温暖的光，而是那种熔炉深处、被厚重金属隔绝后透出的、带着高温和压抑感的暗红。光线并不均匀，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缓慢流转、如同粘稠血浆般的光带。
预想中冲出隧道后豁然开朗的感觉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压抑、更加……“工业化”的死寂。
飞船冲入了一片难以形容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尺度大到令人窒息的星球内部，或者是一个巨型的、废弃了亿万年的星际船坞。上下左右都看不到边际，只有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悬浮着的、无数巨大的、轮廓模糊的金属结构——有些像断裂的桥梁，有些像倒塌的巨塔，有些像冻结在虚空中的、无比复杂的齿轮组和管道集群。它们静静地悬浮着，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静寂”锈蚀，只有极少部分区域，偶尔会闪烁一下暗红色的、仿佛余烬般的微光，为这片死寂的黑暗提供着仅有的、不祥的照明。
而他们刚刚冲出来的那个“隧道出口”，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这片巨大黑暗虚空墙壁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还在微微渗出暗红光芒的“小孔”。
没有追兵从那个小孔里涌出来。
李默的灵觉清晰地捕捉到，那狂暴的金属噪音洪流在抵达出口边缘时，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界限，骤然停止、消散了。只有一丝丝带着不甘和“未完成指令”余韵的细微噪音，如同叹息般在出口附近萦绕了片刻，也归于沉寂。
那些“噪音聚合体”没有追出来。它们似乎被限制在了隧道内部，或者说，它们的“职责范围”就到隧道出口为止。
暂时安全了。
但李默心头没有半分轻松。因为他感觉到，那股锁定他的、冰冷的注视感，并没有因为离开隧道而消失。它依然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粘”在他的灵魂印记上。而且，在这片更加开阔、死寂、仿佛无限空旷的黑暗虚空中，那股注视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无所不在。
就像从一个小房间的监控摄像头下，走进了一个布满全息监视矩阵的广场。
“猴子，关闭所有非必要能源输出，启动最大程度的静默模式。扫描周围环境，寻找可能的掩体或藏身处。”李默低声下令，声音在突然变得极度安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老大。”猴子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飞船引擎的轰鸣迅速降低到几乎听不见的维持电平，外部灯光全部熄灭，只有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和传感器在运行。
飞船如同一条受伤的鱼，悄无声息地在黑暗虚空中滑行，避让着那些巨大而沉默的金属残骸。
奥里克凑到舷窗边，透过增强视觉模式，警惕地扫视着外面那令人心悸的黑暗。“这里……就是‘静寂深渊’？奥瑞坎的老巢？怎么……像个垃圾场？”他忍不住低声嘟囔。
不是垃圾场。李默心想。是**坟场**。是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属于“铸造”权柄的造物，或者是一个文明，在经历了无法理解的剧变后，留下的、被“静寂”彻底侵蚀的遗骸。那些悬浮的金属结构，虽然残破、锈蚀，但依稀能看出其原本设计的精密与宏伟。它们不是被随意丢弃的，更像是……在某种突然降临的“终结”中，被瞬间冻结、凝固在了最后的状态。
这里弥漫的“静寂”法则浓度，高得吓人。比“永恒炽炉”外围那些区域还要纯粹、还要厚重。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活性、只剩下冰冷“存在”本身的概念性死寂。连时间在这里都仿佛变得粘稠、缓慢。
而在这无边死寂的“基底”上，又隐隐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极其顽固的“铸造”气息在底层脉动，如同埋在冻土之下的、尚未完全停止搏动的心脏。那暗红色的、如同余烬的光芒，似乎就是这微弱脉动在现实维度的些许泄露。
死寂为主，铸造残存。奥瑞坎选择这里作为基地，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隐蔽。
李默正快速分析着环境，试图寻找那丝“铸造”脉动最强烈的方向——那很可能就是奥瑞坎本体或其核心造物所在——突然，他丹田深处，那块被冰封的“污染内核”，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缓慢渗出，而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疯狂地挣扎、撞击着包裹它的“静寂”冰层！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饥渴”的吞噬与回归欲望，如同失控的野兽，从“拥夜者”碎片中爆发出来，顺着灵魂链接，狠狠冲击着李默的意识！
（糟了！这里的‘静寂’本源太浓，‘拥夜者’碎片彻底‘闻’到味儿了！它想‘回家’！）
李默脸色一白，立刻调动全部心神和灵力去镇压、加固冰封。但这股源自碎片本能的躁动异常凶猛，仿佛受到了此地环境强烈的“召唤”！
几乎在同一时间——
滴、滴、滴。
飞船驾驶舱内，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低优先级的备用传感器，发出了微弱但清晰的警报声。
“老大！”猴子声音带着惊疑，“接收到……一组极其微弱的、非标准的导航信标信号！信号源……就在我们左前方，大约十五公里处，一块大型金属结构的背面！信号编码方式……很古老，但和艾琳小姐之前提供的‘秩序潜流’数据里的某个隐藏校验段……有百分之四十的相似度！”
秩序潜流？隐藏校验段？
李默猛地想起艾琳在赫尔墨斯中转站汇合时说过，她接收到的指引信息里，包含了一些关于“静寂深渊”的、非常模糊的“秩序潜流”坐标和……应急联络协议？
难道……
“信号内容是什么？”李默立刻问。
“正在破译……很简短，重复播放。”猴子手指飞快敲击，“内容是……‘幸存者协议启动……引导至安全节点……授权码：暮光之忆第七链节’。”
幸存者协议？引导至安全节点？
这听起来……像是帝国预先在这里埋设的“安全屋”或“前哨站”？维塔利安安排的？还是……帝皇的棋子里，早就布下的另一枚暗子？
李默快速权衡。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是个陷阱，可能是奥瑞坎的伪装，可能暴露行踪。但如果是真的，可能获得补给、信息、甚至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让他有机会处理体内暴走的“拥夜者”碎片和摆脱奥瑞坎的标记。
不去：继续在黑暗中盲目摸索，带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污染内核”和一个醒目的“灵魂标记”，在奥瑞坎的主场里玩捉迷藏。
“老大，那股标记你的注视感……好像对那个信标信号有反应！”猴子突然又急促地说道，“传感器显示，信标信号发出后，我们周围的‘静寂’灵能场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定向的‘扰动’，就像……在确认什么。而锁定你的那股注视感，在扰动出现的瞬间，似乎……‘迟疑’了一下？”
迟疑？
李默心思电转。难道这个“幸存者协议”信标，拥有某种能暂时干扰或混淆奥瑞坎感知的权限？或者，它本身就被设计成能在这片死寂领域中，开辟出一小块“秩序盲区”？
赌了！
“猴子，保持静默，缓慢靠近信标源。奥里克，准备接敌，但不要轻易开火。卡恩，”他看向刚刚返回飞船附近、悬浮在虚空中的化身，“你先过去侦查，确认情况。”
卡恩点点头，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朝着信标方向潜去。
几分钟后，卡恩的声音通过灵魂链接直接传入李默脑海：“……到了。金属结构。很大。有‘门’。‘门’上有印记。印记……在发光。和信号……同步。”
“门上的印记是什么样？”李默问。
“……金色的。鹰。和……审判官的标记。在一起。”卡恩描述。
金色的鹰与审判官标记？这几乎可以肯定是帝国的手笔了！而且很可能是审判庭级别的秘密行动留下的！
“门后有什么？有生命迹象吗？”
“……没有。很‘静’。‘门’在等。”卡恩顿了顿，补充道，“‘门’……认得‘信号’。也……可能认得‘别的’。”
可能认得别的？李默心中一动。是维塔利安提前给的授权？还是……自己这个“帝皇神选”的身份？
“过去。”李默做出决定。
“暗流号”小心翼翼地在巨大金属残骸的阴影中穿行，最终靠近了卡恩所说的位置。那是一个嵌在一面巨大、倾斜的金属墙壁上的、毫不起眼的圆形气闸门。门中央，确实蚀刻着一个虽然陈旧但依然清晰的金色天鹰与审判庭徽记组合图案。此刻，这图案正随着远处信标信号的节奏，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金色光晕。
飞船缓缓停靠在气闸门旁的一个破损平台上。卡恩已经等在那里。
李默示意猴子等人保持警戒，自己带着卡恩，走到气闸门前。门上没有常见的控制面板或识别器，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陷。
李默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徽记。他尝试着，将带着圣徒印记、散发着微弱秩序圣光的手，按在了凹陷处。
没有反应。
（果然没那么简单。光有‘神选’皮还不够？）
他想了想，示意卡恩也把手放上去。卡恩的秩序银光更加纯粹，但也混合了那些复杂的纹路。
依旧没有反应。
李默皱了皱眉。难道需要特定的审判官灵能印记或者密码？
就在这时，他丹田内那躁动不安的“拥夜者”碎片，似乎被门外那浓郁的“静寂”环境和门内可能存在的微弱“秩序”反差刺激，挣扎得更厉害了！一丝冰冷死寂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镇压的缝隙中泄露出来，扫过了气闸门。
嗡——！
门上的金色徽记，突然光芒大盛！
但不是攻击或警报。那光芒柔和地笼罩住了李默和卡恩，同时，一个冰冷、刻板、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从门内传来：
“检测到……高权限‘静寂’载体……与秩序侧高阶单位伴随……”
“符合‘暮光协议’第七类接触情景……”
“幸存者安全节点‘墓匠工坊’……开启。”
嗤——
气闸门内部传来液压装置启动的声响，沉重的门扇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灯火通明、铺着金属网格地板、空气干燥冰冷的短小通道。
通道尽头，似乎是一个小型的舱室。
李默愣住了。
（高权限‘静寂’载体？是指我体内‘拥夜者’碎片泄露的那一丝气息？这协议……认的不是帝皇神选，也不是审判庭徽记，而是……‘静寂’力量的使用者，只要伴随秩序单位？这他妈是什么奇葩的准入条件？）
他猛地想起维塔利安说过，有些极度危险的异形科技或远古遗迹，审判庭会采取“监控并有限利用”的策略。这个“墓匠工坊”，恐怕就是审判庭秘密研究、试图利用这片“静寂深渊”环境或奥瑞坎技术的某个前哨站！而它的准入协议，被设定为识别“静寂”力量使用者，但同时必须要有秩序单位陪同！
这他妈简直是给现在的他量身定做的后门！
是维塔利安算计好的？还是……纯粹的巧合？
李默来不及细想，因为那股锁定他的奥瑞坎注视感，在气闸门打开、内部秩序场域泄露出来的瞬间，果然出现了明显的扰动和减弱！仿佛被门内的某种屏蔽场干扰了！
机不可失！
“进！”李默低喝一声，率先闪身进入通道。卡恩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踏入通道，气闸门开始缓缓关闭的瞬间——
李默猛地回头，看向外面无垠的黑暗虚空。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注视感，在最后一刻，似乎聚焦了一下，不是聚焦在他身上，而是……聚焦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那扇正在关闭的气闸门上。
然后，注视感被彻底隔断。
门，关上了。
将外面的死寂黑暗，与内部冰冷的灯光和干燥的空气，隔绝开来。
李默背靠着已经紧闭的金属门，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暂时……安全了？
他抬头，看向通道尽头那个敞开的舱室门。
里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一个废弃的研究站？储备的物资？还是……审判庭留下的、关于奥瑞坎和这片“静寂深渊”的……致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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