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没有趁胜追击，那双曾燃着滔天战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一步上前，无视了影王戒备的姿态，手指如铁钳，猛地撕下了对方胸口的玄铁铭牌！
刺啦一声，布帛碎裂，露出的皮肤却光滑得如同初生婴儿，没有一丝一毫的旧伤。
“名字可以伪造，伤疤不会说谎。”陈九陵将铭牌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众人心头，“我的身上，有三百七十二道伤。而你的身上，没有一道是我战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意境余波以他为中心轰然震荡开来！
这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无数次生死搏杀凝练而成的真实烙印。
角斗场周围，数名刚刚还眼神狂热的受控死士，突然齐齐抱住脑袋，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们的七窍中，缓缓流淌出一种金色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黏稠液体——正是记忆蛊在真实情感冲击下彻底失控的征兆！
“全部拿下！”铁娘子眼中精光一闪，果断下令。
亲卫队如狼似虎地涌上，将虚弱不堪的影王和看似耗尽气力的陈九陵一并收押。
然而，在押送的路上，她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手势，两间原本南辕北辙的牢房，被悄悄调换到了相邻的位置。
冰冷潮湿的地牢里，陈九陵盘膝而坐，呼吸平稳。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墙壁的另一头，苏绾正用一根从发髻中抽出的细长发簪，小心翼翼地刮擦着墙面斑驳的石灰。
她并非在刻字，而是在寻找墙体最薄弱的共振点。
一只巴掌大的机关小狐狸从她袖中钻出，金属的耳朵贴上墙壁，将那微乎其微的刮擦声放大、过滤，再以一种特定的震动频率，送出了一段摩斯暗码。
陈九陵的耳朵微微一动，将那震动翻译成信息：“蛊虫畏寒，霜纹铜管可引地脉冷流。”
他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次日清晨，影王在寝宫中召集了所有亲卫议事。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眼中布满了血丝。
“昨夜……我梦见自己跪在雪地里，有人……不，是有很多东西，在往我的脑子里塞东西……”他痛苦地抓着头发，“那不是回忆，是灌输！是硬生生塞进来的！”
话音未落，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蛊哑童突然全身剧烈抽搐，像是被无形的电击穿透，小小的身体弓成了虾米状，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金丝。
铁娘子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沉声道：“王，属下斗胆进言。陈九陵的反制意境似乎能引动蛊虫异变，此事蹊跷。或许……我们该查查鬼面盟当年留下的‘育鼎池’。听说，那里面泡着的，是三百具承受不住记忆灌输的失败容器。”
影王猛地抬头，育鼎池是禁地中的禁地，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最终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开！”
地牢的另一端，陈九陵正贴在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缝隙旁。
他的视线穿过幽暗的通道，看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通道尽头，是一排排整齐的巨大石棺，寒气森森。
每一具半开的棺内都注满了碧绿的液体，漂浮着一具具面容扭曲的少年尸体。
他们的皮肤苍白浮肿，但最诡异的是，每一个少年的腹部都高高隆起，仿佛有什么活物在皮下剧烈蠕动，随时可能破肚而出。
与此同时，苏绾的计划也在悄然进行。
她利用机关小狐对震动的精准模拟能力，完美复刻了蛊哑童日常取食时那些细微、独特的手势。
这让小狐狸轻易地混入了给影卫送饭的队伍中。
一份掺了料的肉汤，被精准地放在了指定的位置。
那料，名为“断亲泥”，是古墓中用于防腐的一种特殊矿物，无毒无味，但一旦接触到蛊虫分泌的体液，就会在极短时间内产生剧烈的低温结晶反应。
当晚，影王亲卫营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十多名核心影卫突然倒地，浑身滚烫，剧烈抽搐，如同癫痫发作。
其中一名最为强壮的影卫在疯狂的挣扎中，竟用指甲抓破了自己的手臂皮肤，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半截通体金黄、还在不断扭动的幼蛊赫然从中钻了出来！
“有内鬼！”“饮食有毒！”的喊声此起彼伏。
趁着这天赐的混乱，铁娘子手持令牌，打开了陈九陵的牢门。
“跟我来，时间不多。”
两人潜行至育鼎池，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药水味扑面而来。
陈九陵的目光飞速扫过一具具石棺上的编号，最终，停留在一具刻着“零柒”的石棺上。
在编号下方，有一行用利器划出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模糊字迹。
他用手指拂去上面的青苔，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母体未灭，镜像必崩。”
镜像……陈九陵心中豁然开朗。
他重返角斗场，当着所有惊魂未定的高层和卫士的面，向着刚刚镇压了骚乱、脸色铁青的影王，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逆赌约”。
“你我再赌一次。”陈九陵的声音响彻全场，“不比武力，只比真实。这块玉佩，是我陈家之物，能承载记忆。你我共触玉佩，同步溯忆。若我的记忆为真，你为假，你便自愿献出你体内的记忆蛊。若反之，这条命，连同我所知的所有残片线索，都归你！”
全场哗然！
这简直是疯了！
将自己的识海完全开放给敌人，这比生死决斗还要凶险百倍！
影王死死盯着陈九陵，他那双混乱的眼中，挣扎、怀疑、痛苦交织。
最终，那份源自骨髓的、对“我是谁”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理智。
他嘶哑地开口：“好！”
两只手掌，一只有着厚厚的老茧，一只光滑如初，同时覆盖在了那块古朴的玉佩之上。
在接触的刹那，陈九陵主动激发了“反制意境”。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压制与震荡，而是引导！
引导他识海中那片波澜壮阔、真实无比的记忆洪流，如决堤的江海，毫无保留地涌入对方的脑海——
城破之夜的漫天火光，副将赵破虏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断喉前那个欣慰的微笑；长兄陆昭为守将军陵，在孤山之巅枯坐四十年的孤寂背影；每一次伤口撕裂的剧痛，每一次袍泽战死的悲鸣……这些裹挟着真实情感的记忆碎片，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记忆蛊构筑的虚假世界。
“啊——！”
影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脑袋。
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最终，随着“噗”的一声闷响，一道血口从他眉心裂开。
一只足有拇指大小、通体金黄的成熟蛊虫尖啸着从他鼻腔中猛然窜出，在空中挣扎了不到两秒，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彻底僵死。
就在全场为这恐怖的一幕震慑时，蛊哑童像一头疯狂的小兽，趁乱扑向倒地的影王，用尽全身力气撕开他的衣襟。
影王光洁的背部，赫然露出了密密麻麻、如同烙印般的编号刺青——最上方一行，清晰地刻着：“第九代适配体”。
那孩子张开嘴，第一次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泣：“我们……都不是人……”
混乱中，铁娘子身影一闪，出现在苏绾牢前，一刀斩断了锁链，飞快地低声道：“主墓下方有条旧陵道，通向归冥废墟，快走！”
而此刻的角斗场中央，陈九陵缓缓蹲下身，望着跪在地上不断呕出污血的影王，眼神复杂，既有冰冷，也有一丝怜悯。
“你不是我的替身……”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对方听清，“你是他们造出来，替我去死的人。”
影王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瞳已经失去了焦点，他喃喃地，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整个世界：“如果我不是你……那我……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当——！”
悬挂在角斗场最高处的巨大铜钟，在没有任何外力敲击的情况下，突然自行轰鸣！
那钟声沉闷而悠远，仿佛来自九幽地府，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狂跳。
紧接着，一个苍老、飘忽，仿佛能穿透地底岩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鬼面城上空：
“双月当空，一人当灭——可若双月合一，天地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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