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的夜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清纺联盟，乃至清州市的某些层面。厂长在自家厂区内遭遇武装袭击，这性质远比之前的纵火、窃密要严重得多，已经触碰了底线。
陆子谦手臂和肩膀的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时刻提醒着他危险的迫近。他没有声张，只在厂卫生所做了简单包扎，但对内对外，都展现出一种异常的冷静和强硬。
对内，他召开了联盟紧急安全会议，将昨晚遇袭的事情有限度地通报给核心成员，没有提及阿鬼的具体身份和周启明的直接关联，只说是“不明身份歹徒，可能与前不久我们挫败的某些商业阴谋有关”。他借此机会，进一步强化了安保措施，成立了由顺子直接负责的、由绝对可靠骨干组成的应急小队，并配发了必要的防身器械。同时，他要求各成员厂加强对重要技术人员和家属的保护。
“从今天起，我们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陆子谦的目光扫过与会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斗争已经升级，不再局限于商场和会议室。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们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基业。”
众人面色凝重，他们都从陆子谦包扎的伤口和冷峻的眼神中，读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在会议室弥漫开来。
对外，陆子谦通过官方和非官方渠道，向市公安局报了案，措辞严谨地描述了遇袭经过，强调了歹徒身手专业、目标明确，并隐晦地提及此事可能与近期某些不顺利的商业谈判存在关联。他没有直接指控周启明，但他相信，市局的专业人员自然能从时间、动机和作案手法上做出判断。
这一手，既是寻求官方保护，也是将压力反推给周启明。如果周启明和他背后的人还要点脸面，或者不想把事情闹到完全无法收拾的地步，短期内应该会有所收敛。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周启明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从未出现过。市局派人来做了详细勘察，提取了脚印和门上的撞击痕迹，但阿鬼如同鬼魅，没有留下任何能直接指向其身份的证据。案子暂时被挂了起来，但陆子谦知道，这等于在官方那里挂了个号，周启明再想动用类似手段，就得掂量掂量了。
暂时解除了人身安全的直接威胁，陆子谦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迎接“重点行业技术引进与消化吸收专项资金”调研小组的准备工作中。这是杨干部透露的“东风”，是他抗衡周启明资本压力的关键，也是清纺联盟能否真正迈向更高台阶的机遇。
他亲自把关，将联盟的技术优势、创新成果、管理效益以及对未来技术路线的规划，整理成了一份厚实而精彩的报告。他深知，这份报告不仅要展现现状，更要描绘出一个符合国家政策导向、具有巨大发展潜力的未来蓝图。
就在调研小组预计抵达日期的前一天，陆子谦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市轻工业局那位之前主持会议的王副局长打来的。
“子谦同志啊，”王副局长的语气比起上次开会时，要和蔼得多，“听说你们前段时间遇到点麻烦？人没事吧？”
“谢谢王局长关心，一点小伤，不碍事。”陆子谦客气回应，心中警惕，不知这位领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副局长打着哈哈，“是这样的，省里对我们清州纺织业的改革和发展还是很关心的。关于那个专项资金试点的事情，我这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啊，你们一定要把握住。”
陆子谦心中一动，应和道：“是，我们正在积极准备，感谢领导关心。”
“嗯，准备要充分。”王副局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呢，子谦同志，有时候啊，发展也不能太……执着于某一条路。多条腿走路，广交朋友，才能行稳致远嘛。我听说，之前那位周启明先生，虽然合作暂时没谈成，但他并没有离开清州，好像还在接触其他方面。这样的实力派外商，如果能争取过来，对市里、对你们联盟，都是大有好处的。关键时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有些条件，也不是不能谈……”
陆子谦听着这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明白了，这是有人坐不住了，眼看国家专项资金这块肥肉可能要落到他嘴里，又或者是周启明那边通过其他渠道施加了影响，试图通过上级领导来给他施压，让他重新回到合资的谈判桌上，甚至暗示他可以在某些条款上让步。
“王局长的指示我明白了。”陆子谦语气不变，既不反驳也不承诺，“我们会认真研究，一切以联盟的长远发展和国家的利益为重。”
挂断电话，陆子谦眼神锐利。压力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柔和、更冠冕堂皇的方式袭来。但他陆子谦决定的事情，尤其是关乎根本的原则问题，绝不会因为任何压力而妥协。
第二天，由国家计委牵头，联合轻工业部、科技部相关人员组成的调研小组，悄然而至。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陆子谦和少数核心成员在厂门口等候。
小组带队的是计委一位姓谭的司长，年纪约莫五十，戴着眼镜，神色严肃，话不多，但眼神很有穿透力。他身后跟着几位来自不同部委的专家，个个看起来都精明干练。
陆子谦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引导调研组进入厂区，从车间生产线，到技术科实验室，再到职工培训课堂，一路看，一路讲解。他重点展示了联盟如何通过内部技术共享和协同研发，实现了生产效率的提升和产品质量的飞跃，并详细阐述了基于现有技术基础，对未来自动化、智能化方向的规划和前期研究成果。
谭司长听得非常仔细，不时提出问题，问题都直指关键，显示出极高的专业水准和对行业深刻的了解。随行的专家们也各自从专业角度进行询问和评估。
整个考察过程严谨而高效。到了下午的座谈会，陆子谦将那份精心准备的报告呈上，并做了更为系统的汇报。他不仅讲技术、讲效益，更着重强调了联盟模式在激发国企活力、避免重复建设、集中力量进行技术攻关方面的制度优势，以及未来在引进消化国外先进技术方面的思路和保障措施。
“……我们认为，技术的引进不是为了依赖，而是为了更好的超越。我们需要国家的支持，但更希望依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和智慧，走出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纺织工业升级之路。”陆子谦的结束语铿锵有力。
谭司长合上报告，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目光平静地看向陆子谦：“陆厂长，你们的成绩和思路，我们都看到了。很有特点，也很有潜力。不过，引进消化吸收专项资金，名额有限，要求很高，竞争也会非常激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需要综合评估。你们先等通知吧。”
调研小组来去如风，当天傍晚就离开了清州，没有留下任何明确的倾向性意见。
送走调研组，陆子谦站在空旷的厂区里，晚风吹拂，带着一丝凉意。他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展现了最好的状态。但最终结果如何，并非他所能掌控。
他回到办公室，发现桌面上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很普通，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凑成一句话：
“东风非顺风，小心触礁。”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陆子谦盯着这行冰冷的剪报字，眉头缓缓皱起。这封信是谁送的？是警告，还是提醒？“东风”指的显然是调研小组和专项资金，“触礁”又意味着什么？是周启明那边还会有动作？还是……这次调研本身，就潜藏着未知的风险？
刚刚因顺利接待调研组而略微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前方的迷雾，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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