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的两份报告，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不同层面荡开了涟漪。
提交给市里和省里的公开报告，很快得到了积极回应。二纺厂在广交会的成功被视为地方企业改革开放的典范，陆子谦提出的“技术立厂、品牌强厂”思路得到了高度重视。市里专门组织了考察组进驻二纺厂总结经验，并在相关政策上给予了更多倾斜，甚至在一次工业系统内部会议上，省里领导点名表扬了二纺厂的“闯劲”和“远见”。
明面上的支持，为二纺厂的发展扫清了不少障碍，也使得陆子谦在厂内外的威望达到了新的高度。他趁热打铁，加快了技术改造和品牌推广的步伐，新成立的“清纺”品牌专卖店开始在清州和周边几个城市试点，反响不俗。
而那份通过特殊渠道递交的密报，则如同泥牛入海，短期内没有收到任何直接回复。但陆子谦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厂区周围似乎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便衣”，杨干部也偶尔会打来一个看似寻常、实则带有提醒意味的电话，询问厂里近况，尤其是技术安全和涉外接触方面。
陆子谦心领神会，知道国家机器已经在暗中运转。他更加坚定了依靠自身力量、同时借势国家盾牌的思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二纺厂一派欣欣向荣之际，一股暗流开始在市场层面涌动。
先是之前与二纺厂合作密切的几家本地小型染料和配件供应商，几乎同时以“原料涨价、产能不足”为由，提出要大幅提高供货价格，否则将中断合作。这些供应商提供的虽然不是最核心的原料，但短期内替换也会对生产造成不小影响。
紧接着，市场上开始出现一些关于二纺厂的流言。有的说二纺厂盲目扩张，资金链紧张；有的说二纺厂的技术改进是剽窃了国外专利，随时可能惹上官司；更隐晦的，则暗示二纺厂背景复杂，与某些“不清不楚”的境外势力有牵连……
这些流言蜚语起初只是在一些小圈子里传播，但很快就有蔓延开来的趋势。虽然暂时还未对订单造成直接冲击，但已然对二纺厂的声音造成了负面影响。
“谦儿哥，肯定是那帮王八蛋在背后搞鬼！”顺子气得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如今负责厂里的部分对外联络和安保，对这些市场动向最为敏感。
陆子谦坐在办公桌后，神色平静。他前世在上海滩见惯了这种商业上的龌龊手段，抬价、断供、散布谣言，都是资本打压竞争对手的常见套路。
“慌什么？”陆子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对方出招了，我们接着就是。”
他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他让顺子动用之前积累的人脉，寻找替代的供应商，哪怕暂时成本高一些，也要保证生产不受制于人。另一方面，他亲自出面，宴请了那几家提出涨价的供应商负责人。
酒桌上，陆子谦绝口不提涨价之事，只是谈笑风生，回顾合作情谊，展望行业未来，但言语间不经意透露出的二纺厂广交会订单的火爆、技术改造的突破以及市里省里的支持，无形中施加了压力。几位负责人面面相觑，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最后纷纷表示“价格可以再商量”。
对于流言，陆子谦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策略。他没有急于公开辟谣，那样反而显得心虚。他授意厂办，高调地在市报和省报上连续刊登了几篇报道，一篇详细介绍二纺厂自主技术改进的历程和成效（隐去关键细节），一篇报道“清纺”品牌专卖店开业的盛况和消费者好评，还有一篇则是转载省里领导对二纺厂改革精神的肯定。
用实实在在的业绩和官方背书，来对抗虚无缥缈的谣言。同时，他让周师傅等人暗中留意，追查流言的源头。
几天后，周师傅带来了消息。
“陆厂长，查到一点眉目。”周师傅低声道，“最开始散播谣言的，是城西那几个常年蹲在茶馆、靠给人跑腿传话混饭吃的闲汉。他们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这么说的。指使他们的人……好像和之前住在‘悦来旅社’那伙人有点关联，但那些人前几天已经退房走了，不知所踪。”
果然和那伙“历史研究者”有关！陆子谦眼神一冷。这些人看似在查历史资料，实则是在搜集情报，并伺机发动舆论攻击。他们的目标，始终是二纺厂，或者说，是二纺厂所代表的技术潜力和发展模式。
“继续留意，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动静。”陆子谦吩咐道。
初步化解了供应商和舆论的危机，陆子谦并未感到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是对方试探性的骚扰。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他想起林永昌提到的，李正雄背后势力正在接触内地其他有潜力的纺织厂。这让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预感：对方很可能在布局一个更大的阴谋，不仅仅是针对二纺厂，可能是想整合甚至控制整个区域的纺织产业资源！
必须未雨绸缪！
他再次提笔，给杨干部写了一封更详尽的信，除了汇报近期的风波，更重点阐述了自己对行业可能面临整合与垄断风险的判断，建议上级关注类似“正丰贸易”这类境外资本在国内纺织行业的异常动向。
同时，他内部召集了吴工、顺子等核心骨干，开了一个小范围的战略会议。
“同志们，外面的风雨，大家都看到了。”陆子谦神色凝重，“有人不想看到我们好好发展，想给我们下绊子，甚至想把我们掐死在摇篮里。”
他环视众人：“但我们不能退缩！越是有人打压，越说明我们走的路是对的！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加快我们自己的技术升级和品牌建设，练好内功，让对手无处下口！第二，我们要主动走出去，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不能只守着一个二纺厂。我打算，以二纺厂为核心，联合周边几家产品质量不错、但缺乏技术和市场的小纺织厂，组建一个‘清纺产业协作联盟’！我们输出技术、标准和品牌，他们提供产能，抱团发展，共同抵御风险！”
这个想法让吴工和顺子等人都感到震惊和兴奋。这无疑是超越了这个时代普通工厂经营思路的宏大构想！
“可是……其他厂子能愿意吗？”吴工有些担心。
“不愿意的，我们不强求。”陆子谦目光锐利，“愿意的，我们带着他们一起赚钱，一起壮大！我们要让对手看看，想靠资本和阴谋打垮我们，没那么容易！”
就在陆子谦雄心勃勃地勾勒着“产业联盟”的蓝图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林永昌焦急的声音：
“陆厂长！出事了！我在南边的朋友刚传来消息，‘正丰贸易’的李正雄，前几天突然出现在省城，和省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见了面，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就在刚才，我收到风声，省里可能会很快出台一个关于‘鼓励外资参与地方国有企业技术改造’的试点文件！我怀疑，这和李正雄的活动有关！”
陆子谦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
对方的动作，好快！而且，直接指向了更高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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