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培训进入了第五日。
临时充作教室的库房内，气氛与前几日单纯的讲授已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凝练、专注，甚至带着些许竞争意味的气息。
陈恪站在前方，木板上不再是单纯的理论条目，而是画出了一幅复杂的模拟任务关系图，涉及虚构的“某乡绅王百万”，其名下田产、商铺、漕运股份，以及与几位“胥吏”的往来脉络。
“今日，不做讲解，只做演练。”
陈恪目光扫过下方八张神情各异的脸，“你们八人，将分为两组。”
甲组，由沈括暂领，成员四人；乙组，由石勇暂领，成员三人。
苏十三为独立观察员，不参与具体执行，只负责记录两组在整个任务过程中的表现，包括流程遵循、团队协作、信息收集有效性、以及暴露出的问题。”
他指着关系图：
“任务目标：五日之内，在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查清‘王百万’通过其‘隆昌粮行’进行粮食囤积的主要仓库位置、大致储量，并找到其与仓吏勾结、以陈米换新官粮的证据线索。”
“所有行动，必须遵循已教授的流程，所有信息，必须记录在标准表格内。”
“现在，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各自制定初步行动计划。开始！”
命令一下，两组人立刻行动起来。
甲组围绕在沈括身边。
沈括快速地在草纸上列出几个关键节点：首要需确认隆昌粮行明面仓库与暗中仓库的关系。
我可尝试从往来账目与漕运单据的交叉比对入手，计算其吞吐量与实际仓储能力的差异。
需一人协助我查阅可能存在的公开账册或货运记录……”
他逻辑清晰，立刻将任务分解为数据查询、外围观察、人员打听几个模块，分派下去。
但他语速快，术语多，显得有些不容置疑，让同组一名年纪稍长的成员微微蹙眉。
乙组则以石勇为核心。
石勇蹲在地上，用炭条简单画着粮行周边的地形草图。
粮行后门临河，必有私用码头。
老钱，你扮作渔夫，盯住河道，记录夜间船只进出。
小赵，你去茶坊，听听那些运粮脚夫、码头力巴的牢骚话。
我亲自去摸摸他们明面仓库的守卫换岗规律和运输车队路线。
他的安排更侧重于实地侦查和人力情报，直接利落，但对于文书记录和数据整合，似乎考虑得稍显不足。
一炷香后，两组分别呈上计划。陈恪快速浏览，未做评价，只道：
“按计划执行”。
“模拟任务期间，我与周主簿会扮演各方角色，包括‘王百万’家丁、相关胥吏、市井百姓等。”
“苏十三，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是！”
苏十三低声应道，选了一个能纵观全局的角落，铺开了特制的《观察记录表》。
模拟任务开始。
县衙后院乃至旁边的街道，都成了临时的“战场”。
沈括带着甲组的人，一头扎进了陈恪提前准备的一堆杂乱“旧档”中。
他如同鱼儿入了水，手指在算盘和纸页间飞舞，很快便锁定了几处数据矛盾点，并推断出可能存在隐匿仓库的大致区域。
他立刻派人按图索骥前去核实。
然而，派去的人在外围观察时，过于执着于寻找符合数据推断的“理想”仓库，反而忽略了几个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院落，被扮演巡逻家丁的周淳“撞见”并盘问，险些暴露。
石勇的乙组则更为灵活。
老钱扮作的渔夫，很快从码头力巴的闲谈中，摸清了隆昌粮行夜间确有船只秘密装卸，且戒备森严。
小赵也从茶坊获悉，粮行近期招募了不少陌生护院。
石勇本人则通过跟踪运输车队，发现车队在进入明面仓库前，会在城西一处僻静货场短暂停留分流。
但他急于求成，在一次试图近距离观察货场时，触动了陈恪设置的“警戒暗哨”，一个不起眼的铃铛，导致了“打草惊蛇”。
独立观察的苏十三，冷静地记录着一切：
“甲组，沈括数据分析精准，但实地人员僵化，缺乏临场应变；团队沟通不足，沈括未能及时获取实地反馈以调整推断。”
“乙组，石勇侦查手段有效，情报获取直接，但疏于文书归纳，线索记录零散；行动略显急躁，风险评估不足。”
“共同问题：均未充分利用‘人物关系图谱’，对关键胥吏的监控和接触策略缺失。”
三日模拟任务结束，两组都取得了一定进展，但也各自暴露了明显短板。
总结会上，陈恪没有急于批评，而是让苏十三先宣读观察记录。
听着苏十三平静却一针见血的叙述，沈括面红耳赤，石勇也握紧了拳头，其他成员更是陷入了沉思。
“都听到了？”
陈恪这才开口，
“沈括，你的算学天赋，是利器，但利器需善用，而非一味蛮干。”
“团队不是你的算盘珠子，需要沟通，需要将你的推断转化为他人能理解执行的指令。”
“石勇，你的经验宝贵，但巡察非军中斥候猎杀，需更耐心，更细致，要将零散情报编织成网，而非满足于单点突破。”
他走到木板前，将两组的成果和问题一一对应标注出来。
甲组之长，在于逻辑推演。
乙组之优，在于情报敏锐。若你二者能互补，何愁任务不成？
巡察办案，如同烹小鲜，火候、佐料、顺序，缺一不可。
个人勇武或单一技能，或许能逞一时之快，但唯有团队协作与标准流程，方能确保万无一失，犁庭扫穴！
他看向众人，语气肃然：
“我要的，不是一群各自为战的高手，而是一个指臂相连、浑然一体的‘巡察组’！明白吗？”
“明白！”
这一次的回答，少了之前的浮躁，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反思。
陈恪知道，磨刀的过程总是痛苦的，但唯有经过这番磨合，才能让这些各有锋芒的个体，真正融合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这支队伍的雏形，正在挫折与反思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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