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舟的呼吸，与瀑布的轰鸣，渐渐融为一体。
每一次吸气，周遭浓郁的水行灵气，便如百川归海，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每一次呼气，都有丝丝缕缕的杂质，被排出体外。
他的心神，彻底沉入识海。
这时，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一阵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
很轻，很慢。
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陈寒舟缓缓睁开双眼。
瀑布激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他看到一个身影，正从林间小道中走出，来到了深潭边。
那是一个年轻的道士。
身穿朴素的蓝色道袍，头上简单地挽着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他的相貌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憨气。
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没有丝毫杂质。
然而，在陈寒舟的眼中，这名道士，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他的人，明明就站在那里。
但他的气息，却与周遭的山、水、树木、乃至风，都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不是一个人在行走。
而是整片山林，在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
道法自然？
陈寒舟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瞬间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能在这武当山，以如此年纪，就将天道修行到这等地步的，除了那位吕祖转世，还能有谁。
洪洗象。
就在陈寒舟打量他的时候，洪洗象也发现了他。
当洪洗象的目光，落在瀑布下那块巨石上的身影时，眼里满是惊愕。
以他现在的眼界，自然无法看出陈寒舟的强大，但却能感受到。
心中不禁感慨，如此年轻，却拥有这般深不可测的实力。
洪洗象收敛心神，将那股惊骇压下。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憨厚纯净的笑容。
他朝着巨石上的陈寒舟，遥遥稽首，主动开口。
声音清朗，如山间清泉。
“武当，洪洗象，见过道友。”
陈寒舟看着他，也笑了。
他从巨石上站起身，瀑布的水流冲击在他身上，却连他的衣角都无法打湿。
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出现在了洪洗象的面前。
“陈寒舟。”
简单的三个字，作为回应。
不等洪洗象再开口，陈寒舟便抢先问道。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探寻。
“我听人说，你曾立誓，不成天下第一，便不下武当山。可有此事？”
洪洗象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
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
陈寒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言。
“那你怕是，要在这武当山，待一辈子了。”
这句话，狂妄至极。
若是换了旁人，早已勃然大怒。
但洪洗象听了，却没有丝毫怒意。
他只是看着陈寒舟，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他依旧笑着，摇了摇头。
“世事无常，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陈寒舟闻言，不置可否。
他转身，重新看向那奔腾的瀑布，声音平淡。
“那我等你下山。”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经再次回到了那块巨石之上。
重新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洪洗象站在潭边，静静地看着那道瀑布下的身影。
他没有再开口。
从对方身上那股纯粹的、蛮横的、吞噬一切的气息，与他所修行的道法自然，截然相反。
他的道，是融入天地，是顺应自然。
而那个男人的道，是驾驭天地，是扭转规则。
那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道路。
洪洗象的心湖，第一次起了波澜。
他修行至今，心如明镜，映照万物。
可此刻，那面镜子，却映照出了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看透的存在。
他脸上的憨厚笑容，渐渐敛去。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凝重与探寻。
他再次颔首，声音比之前更加郑重。
“道友，你所求为何？”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天下第一，也不是武道巅峰。
而是一个修行者，对另一个修行者，最根本的拷问。
陈寒舟没有睁眼。
瀑布的轰鸣，掩盖不住他平淡却清晰的声音。
“我所求，即我所见。”
“这山，这水，这天，这地。”
“我看得到的，便都是我的。”
何等狂妄的言语。
却又何等的理所当然。
从那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仿佛本该如此。
洪洗象沉默了，许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在身前化作一缕白雾，久久不散。
他脸上的凝重，化作了一丝释然。
那是一种见证了另一种极致风景的释然。
“山顶的风景，不止一条路能看到。”
“道友的这条路，贫道，会好好看着。”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身影，转身，沿着来时的小路，缓缓离去。
他的步伐依旧很慢，很稳。
但他每一步踏出，脚下的山石，林间的清风，似乎都在与他共鸣，发出一阵阵玄奥的道音。
他来时，是整座山林在随着他移动。
他去时，却是他将整座山林的道蕴，带走了一丝。
陈寒舟能感觉到。
这武当山的天地灵气，因为洪洗象的离去，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以身合道，倒也有趣。”
陈寒舟嘴角扯动，露出一丝不屑。
将自身融入天地，看似宏大，实则不过是成为了天地的傀儡。
真正的强者，当以我心，代天心！
当以我道，为天道！
他不再理会离去的洪洗象。
心神，彻底沉寂，继续吐纳。
时间一点点过，等他睁眼之际，只见月光下，一道窈窕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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