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门附近的废弃桑树林，在深夜里如同一片吞噬光线的墨黑深渊。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扭曲抖动，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地面上落满了枯黄的败叶，踩上去发出窸窣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烬如同石雕般隐匿在一棵最粗壮的桑树阴影下，周身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与黑暗融为一体。
仅剩的右眼在浓重的夜色中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寒风穿透他单薄的衣衫，背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带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烦躁的酸涩感。
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围墙那处低矮的塌陷处，集中在计算中的、乔雨薇可能出现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
更梆声似乎响过很久了。子时三刻肯定已经过了。
为什么她还没来？
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被巡夜的婆子发现了？还是……改变了主意？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死死掐灭。
不可能！
他立刻回想起白天她那个细微的、捏紧袖口的动作，那绝对是给他的信号！
她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一定是这样！
等待，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他的神经。
寒冷和伤痛不断侵蚀着他的体温和意志，而内心深处那个名为“背叛”的幽灵，又开始悄然低语，试图将他拖回那片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深渊。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嫩肉里，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信念。
不能慌！必须等下去！
就在他几乎要被焦灼和寒意冻僵的时候，一阵极其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从乔府高墙的内侧隐约传来！
李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那处塌陷的墙头！
来了！她来了！
然而，紧接着传入耳中的，却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甚至更多个混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男子压低的、带着急促和某种令人不适的调笑意味的声音！
“……薇儿妹妹……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此等良辰美景，岂可辜负？让为兄好好疼惜疼惜你……”
这声音……不是乔府护卫！李烬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王二郎！你放肆！放开我！你若再敢无礼，我定要禀明父亲，告知王家主！”乔雨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明显的惊慌、愤怒和一丝……哭腔？但那哭腔听起来为何有些怪异？不像那晚纯粹的绝望，反而夹杂着一种刻意引人怜惜的柔弱？
“禀明？呵呵……等你成了我的人，乔伯父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我爹……他早就盼着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了！”那被称为王二郎的男子声音更加放肆，带着酒气和令人作呕的得意。
墙内的挣扎声和衣物摩擦声变得更加清晰激烈！
“不要！救命——！”乔雨薇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呼，随即仿佛被捂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挣扎声。
轰——！！！
李烬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如同火山般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警惕！
王二郎！竟然是王二郎！这个畜生！他竟然敢如此欺辱她！就在这乔府之内！就在这他们约定私奔的墙下！
原来她迟迟不来，是因为被这个禽兽纠缠住了！
畜生，我要宰了你！
这个念头如同最原始的兽性，瞬间支配了李烬的全部行动！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如同炮弹般从阴影中猛冲而出！甚至顾不上掩饰行藏，几步就冲到那矮墙下，单手一撑，矫健地翻了过去！
墙内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小小庭院，平日里堆放些杂物，罕有人至。此刻，朦胧的月光勉强照亮了院中的景象——只见一个穿着华贵锦袍、身形微胖的男子，正将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发髻散乱的女子死死按在冰冷的假山石上，一张酒气熏天的嘴正试图往那女子雪白的脖颈间拱去！
那女子正是乔雨薇！
她奋力挣扎着，衣裙被扯得凌乱，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脸上满是泪痕，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而就在李烬落地的瞬间，乔雨薇挣扎着扭过头，目光对上了李烬那双因暴怒而赤红的独眼！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像是看到了唯一的救星，发出了更加凄厉无助的哭喊：“李烬！救我——！！”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炸药的最后一点火星！
“放开她！！！”李烬的理智彻底被怒火烧成灰烬！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为何乔雨薇会“恰好”叫出他的名字！
他眼中只有那个正在欺凌他心中唯一光明的禽兽！
王二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和如同煞神般扑来的身影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当他看清来人是那个额带刀疤、凶名在外的独眼亲卫时，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滚开！我是王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烬已经如同疯虎般扑到近前！
没有任何废话，饱含着所有愤怒、屈辱和杀意的拳头，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向王二郎那张油腻的脸！
“砰！”一声闷响！
王二郎惨叫着被打翻在地，鼻血瞬间飙射而出！他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打击，顿时涕泪交流，尖声咒骂：“你敢打我？！你他妈一个低贱的亲卫敢打我？！我爹是王……”
“你爹救不了你。”李烬的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他一步跨上前，骑在王二郎身上，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
每一拳都蕴含着炮灰营苦役磨炼出的可怕力量，蕴含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积累的戾气！他只想将眼前这个玷污了他唯一希望的畜生砸成肉泥！
“啊！别打了！救命啊！杀人啦！”王二郎起初还能惨叫咒骂，很快便只剩下哀嚎和求饶，声音越来越微弱。
乔雨薇瘫软在假山旁，用手捂着脸，发出更大声的、仿佛受到极度惊吓的哭泣。
但透过指缝，她的目光却冷静得可怕，紧紧盯着暴怒中的李烬和奄奄一息的王二郎。
“住手！快住手！”
“什么人在此喧哗？！”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厉声呵斥！十数盏灯笼瞬间亮起，将这片狭小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以张管家为首，大批乔府护卫，甚至还有几位闻讯赶来的、衣着华丽的王家族人，赫然出现在庭院入口！
他们出现的时机，精准得令人窒息！
眼前的一幕，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如此“清晰”——
王家二公子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
乔家小姐衣衫不整，鬓发散乱，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
而那个额带狰狞刀疤的亲卫李烬，正如同杀神般骑在王二郎身上，拳头沾满鲜血，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暴戾杀气！
一切都如同精心编排好的戏剧，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
张管家第一个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天杀的！李烬！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竟敢对王二公子行凶！还敢非礼小姐？！快！快给我拿下他！”
乔雨薇的哭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凄惨和绝望，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朝着张管家和王家人的方向“踉跄”扑去，声音颤抖，泣不成声：“张管家！诸位叔伯！你们……你们终于来了！他……他见色起意，欲对我不轨……”
李烬终是停下了手，微微喘息着接话说道：“对，我看到着畜生...
“然后王二哥为了救我，被他……被他打死了！呜呜呜……”
什么？
她说什么？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猛地抬起头，那只赤红的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乔雨薇！
看向那个不久前还在他怀中哭泣、央求他带她离开的女子！
看向那个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不惜坠入地狱去拯救的人！
她说什么？
在说什么？
我听错了吗？
见色起意？谁？我？
对她图谋不轨？
王二郎是为了救她？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撕碎、碾轧的剧痛，如同冰海怒涛，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比炮灰营的烙印更痛！比战场上的刀伤更致命！
“不……不是……”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他看着乔雨薇，看着她那张沾满泪痕、却冰冷得如同鬼魅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只有他能读懂的冰冷和……嘲弄？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崩塌！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妄念，都在这一刻化为最尖锐的冰刺，将他穿心而过！
“拿下他！”王家族人暴怒的吼声炸响！
无数明晃晃的刀枪瞬间对准了如同困兽般呆立在原地的李烬。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惨白如纸、沾满鲜血的脸，映照着他那只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死寂和毁灭的独眼。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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