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上海,已是初夏景象。
法租界一栋精致的花园洋房内,书房窗户半开着,晚风带来庭院中玫瑰的馥郁香气。
苏菲·陈坐在书房角落一张高背扶手椅里,身体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书房主位上,杜兰德靠在他那张宽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纯金的拆信刀。
他那双深陷的蓝眼睛如同冰锥,冷冷地刺在苏菲身上。
书桌上,摊开放着几份文件。
最上面一份,标题是《关于夜莺(苏菲·陈)近期表现评估及忠诚度再审议案》。
旁边,还放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盖着猩红的“绝密”字样火漆印。
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身形如铁塔般的壮汉,如同雕塑般立在门边。
他是杜兰德的贴身保镖,也是“净化部队”的外围成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默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苏菲几乎窒息。
她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
自从上次在这里被告知母亲死亡的真相、并被下达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苏菲一直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恐惧之中。
她按照林承志的安排,勉强编造了一份关于速射炮项目“进展缓慢、技术瓶颈难以突破、核心人员士气低落”的“悲观”报告递了上去,试图拖延时间。
但这显然没能让杜兰德满意。
“苏菲,我的孩子。”杜兰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叹息。
“你让我很失望。”
苏菲的心猛地一沉。
“这份报告,”杜兰德用拆信刀敲了敲桌上那份“悲观”报告。
“充满了含糊其辞和避重就轻。
‘进展缓慢’?具体缓慢到什么程度?
‘技术瓶颈’?是哪些瓶颈?
‘士气低落’?哪些核心人员?为什么低落?”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冷一分。
“我要的是具体、清晰、可验证的情报!而不是这种敷衍了事的官样文章!”
杜兰德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过去一周,你除了交了这份毫无价值的报告,还做了什么?
林承志去了旅顺、威海卫,收买北洋水师官兵人心,你知不知道?
他在闸北的工厂,夜间运输活动频繁,疑似有重要设备或材料进出,你清不清楚?
他和共济会的人秘密会面,你了不了解?”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苏菲心上!
杜兰德的情报网竟然如此灵通!
连林承志的行程和部分活动都了如指掌!
自己这些天的“消极怠工”和“情报敷衍”,显然已经被对方看在眼里,记在账上!
“我……我尽力了……”苏菲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林承志现在非常警惕,深居简出,身边护卫森严,我很难接近……
工厂那边防守严密,外人根本进不去……
共济会的事,我也是刚刚有所耳闻……”
“耳闻?”杜兰德冷笑一声,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大的照片,扔到苏菲面前。
照片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在黄浦江边某处僻静堤岸,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似乎在交谈。
男人侧影依稀是林承志,女人背影纤细,穿着风衣,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轮廓……
苏菲的呼吸几乎停止!
那是她和林承志上次在江边紧急会面的场景!
竟然被偷拍了!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杜兰德既然拿出这张照片,显然已经认定了是她!
“这个人,是你吗?苏菲?”杜兰德的声音冰冷彻骨。
苏菲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否认?照片虽然模糊,但熟悉的人未必认不出。
承认?那等于承认自己与目标人物私下密会,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解释了。”
杜兰德将拆信刀“啪”地一声按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苏菲浑身一颤。
“组织对你最近的表现,评估结果已经出来了。”
他拿起那份《忠诚度再审议案》,语气转为一种程式化的冷酷。
“评估认为,夜莺(苏菲·陈)近期工作懈怠,情报质量显着下降,与目标人物存在未经报告的私下接触,忠诚度存疑。
鉴于其掌握组织一定机密,且其母曾有背叛前科,存在较高风险。”
杜兰德一字一句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冰碴,砸在苏菲心上。
“建议处置方案:启动‘压力测试’程序。
限其在二十四小时内,获取林承志‘速射炮原型’确切藏匿地点、警卫布置及潜入路线图。
若能完成,则重新评估其价值。
若不能完成,或提供信息有误……”
杜兰德顿了顿,抬眼看向苏菲,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则视为已失去控制或存有异心。
按‘潜在危害源’处理,授权采取‘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隔离审查,或最终净化。”
“最终净化”四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让苏菲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隔离审查意味着无尽的折磨和审讯,而“最终净化”……就是像她母亲一样,被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二十四小时!
获取速射炮原型的藏匿地点和警卫图!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原型炮具体藏在哪里,就算知道,让她去画警卫图,等于让她去送死,或者……让她去引诱林承志进入陷阱!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恶毒的陷阱!
完成了,她要么暴露自己,要么背叛林承志,彻底沦为组织的工具。
完不成,就是死路一条!
杜兰德这是要逼她做出最终选择,是彻底倒向组织,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还是……彻底与组织决裂,寻求林承志的庇护?
没有第三条路。
“为……为什么要这样逼我?”苏菲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不解的泪水。
“我为组织工作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母亲已经……你们还要……”
“正因为你母亲的事,组织才对你格外谨慎。”杜兰德语气毫无波澜。
“血缘和情感,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组织需要的是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的战士,而不是心怀二意、可能被个人情感左右的隐患。
苏菲,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证明你和伊莎贝尔不一样。
证明你配得上‘拂晓之星’的信任。”
他站起身,走到苏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二十四小时。从现在开始计时。
明天这个时间,我要看到我想要的东西。或者……”
杜兰德挥了挥手。
门口那名铁塔般的壮汉走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菲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在她即将踏出书房时,杜兰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情”:
“哦,对了,苏菲。忘记告诉你了。
你在剑桥读书的弟弟,最近似乎交了一些不太好的朋友,学业也有些下滑。
组织已经派人去‘关心’和‘帮助’他了。
希望他不要步他姐姐……和母亲的后尘。
家人的平安,有时候,也取决于你的选择,不是吗?”
苏菲浑身剧震,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杜兰德那张伪善而残忍的脸。
他们……他们连她在英国读书、她几乎从未对人提起过的同母异父的弟弟都掌控了!
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被这狠毒的一击彻底粉碎。
她转过头,踉跄着走出书房,走下楼梯,走出这栋如同魔窟般的洋房。
傍晚的霞光将法租界的街道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
苏菲独自走在街头,如同行尸走肉。
行人的喧哗,车辆的声响,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二十四小时。
弟弟的安危。
母亲的下场。
自己的生死。
所有的压力、恐惧、绝望,如同滔天巨浪,将苏菲彻底淹没。
她感到自己正在沉向无尽的黑暗深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外滩。
黄浦江上,轮船往来,汽笛声声。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破碎成千万点金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站在堤岸边,望着浑浊的江水奔流不息。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现,跳下去,一了百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弟弟惊恐的面容,母亲临终前复杂的眼神,林承志在安全屋烛光下向她伸出的手……交替在她脑海中闪现。
不……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内衣的暗袋里,摸出那个林承志给她的、像怀表一样的金属求救信号发射器。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略微清醒。
按下按钮,他就会来吗?
他能对抗整个光明会吗?
他能保护她和她的弟弟吗?
她不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她的生命,和弟弟的未来。
江风猎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她死死攥着那个发射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内心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
是屈从于组织的威胁,去完成那几乎必死或必背信弃义的任务?
还是……赌上一切,向那个也许同样危险、但却给过她一丝真实温暖和尊重的男人求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
黑暗,即将笼罩大地。
苏菲闭上眼,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眼中不再是迷茫和绝望,而是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用力按下了发射器顶部的按钮。
一下,两下,三下。
细微的、特殊的无线电脉冲,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堤岸栏杆上,望着江对岸浦东那片荒凉的滩涂。
消息已经发出。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命运,或者那个男人的裁决。
喜欢神州崛起:从娃娃抓起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神州崛起:从娃娃抓起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