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下城区的空气，与波士顿的学术气息或后湾区的优雅格调截然不同。
这里充斥着码头工人的号子、马车夫的吆喝、工厂蒸汽机的轰鸣，各种货物和人群混杂的气味。
林承志在一名通过共济会关系雇佣的、沉默寡言的本地向导带领下。
穿过狭窄而喧闹的街道，来到了一栋外墙斑驳、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建筑前。
根据地址，特斯拉的实验室就在这里。
与爱迪生那位于门洛帕克、资金雄厚、规模庞大的“发明工厂”相比，这里显得寒酸而孤寂。
向导确认地点后便悄然离去。
林承志今天特意穿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灰色便装，显得更像一个关注技术的学者或投资者，而非招摇的富豪。
他轻轻的推开了那扇没有标识、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与预想的差不多，却又更加……震撼。
空间很大，异常杂乱。
高高的天花板下，裸露的木质横梁上布满了蛛网。
阳光从几扇高窗射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整个仓库被各种奇形怪状的设备、缠绕的导线、堆叠的蓄电池、以及散落满地的设计图纸所占据。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绝缘漆、热金属以及……一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般的、静电特有的气息。
实验室的中央，一个瘦高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一个缠绕着大量铜线的奇特装置前。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焊锡痕迹的旧工作服，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的姿态却充满了专注乃至狂热的力量。
“特斯拉先生？”林承志轻声开口，以免惊扰到对方。
身影猛地一震，迅速转过身来，正是尼古拉·特斯拉。
他比林承志想象的还要清瘦，面色有些苍白。
她那双深陷的蓝灰色眼睛，却如同最纯净的电气石，闪烁着天才特有的、近乎燃烧的炽热光芒。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看到林承志陌生的东方面孔，警惕和疑惑。
“你是？”特斯拉的英语带着清晰的塞尔维亚口音，语调急促。
“林承志。我们通过信。”林承志微笑着，从怀中取出特斯拉的回信示意了一下。
“您邀请我来看看您的研究进展。”
特斯拉眼中的警惕瞬间被兴奋所取代。
他几乎是跳着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林承志的手用力握了握，语速极快地说道：“林先生！
对，是的！感谢您的到来！
请原谅这里的混乱，但混乱是创造的温床！
您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进行一项关键的演示！”
特斯拉不由分说，拉着林承志走向实验室中央那个奇怪的装置。
那是一个由两个巨大的铜制线圈、一个巨大的电容器组和一个火花隙组成的系统，旁边连接着一台嗡嗡作响的交流发电机。
“看，林先生！这就是我的多相交流电系统的心脏！”
特斯拉指着那套装置，如同一位艺术家在介绍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爱迪生和他的直流电是死路！他们无法解决远距离传输的损耗问题！而我的系统，”
特斯拉猛地提高了音量，挥舞着手臂。
“利用变压器，可以轻松将电压升高到数万伏特，进行几乎无损耗的传输，然后在用户端再安全地降低到使用电压！这将是革命性的！”
他冲到发电机旁，开始快速地调整着一些旋钮和开关。
“现在，我将向您展示，高压交流电并非他人口中的‘死亡电流’，而是可以被驯服、被利用的伟大力量！”
林承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他能感受到特斯拉身上那种纯粹的科学激情，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对自己理念的坚信。
这种纯粹，在充满算计的资本世界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随着特斯拉的操作，交流发电机发出了更高频的嗡鸣。
次级线圈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千万只蜜蜂振翅般的声响。突然间——
“噼里啪啦——！”
一道令人心悸的、耀眼的蓝白色电弧，猛然从火花隙中迸发出来，如同一条狂暴的电蛇，在空中扭动、嘶吼！
瞬间，整个昏暗的仓库被这非自然的强光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臭氧味道。
林承志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和汗毛都因强烈的静电微微竖立！
这景象，即使在林承志见多识广的眼中，也充满了超越时代的、近乎魔法的震撼力！
“看！这就是能量！纯粹而强大的能量！”
特斯拉站在骇人的电弧旁，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它。
他的脸庞在电弧的蓝光映照下，显得既疯狂又神圣。
“它可以点亮城市，驱动工厂，改变世界！
而爱迪生，那个固步自封的骗子，他害怕了！
他用卑鄙的手段诋毁我，恐吓公众！”
特斯拉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充满了被背叛和压制的愤懑。
电弧持续了十几秒，特斯拉迅速切断了电源。
仓库重新回归相对昏暗，只有那残留的臭氧味和视网膜上的光斑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抱歉，林先生，让您受惊了。”
特斯拉喘着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神中的狂热稍稍褪去，浮现出是一种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但您看到了，对吗？您看到了它的潜力！”
林承志压下心中的震撼，点了点头，语气平静而肯定。
“我看到了，特斯拉先生。我看到了未来。这绝非危险的玩具，而是通往新时代的钥匙。”
这句话，仿佛瞬间击中了特斯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特斯拉愣愣地看着林承志。
这个陌生的东方人，没有像其他投资者那样质疑他、害怕他，而是如此清晰地理解并认同他的梦想！
一种遇到知己的巨大感动，几乎让他哽咽。
“您……您真的这么认为？”特斯拉的声音有些沙哑。
“毫无疑问。”林承志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实验室。
“但恕我直言，特斯拉先生。
伟大的理念需要坚实的舞台。
仅靠这样的演示，很难说服那些被爱迪生蒙蔽的资本和公众。”
特斯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
“我知道……但我需要资金，需要更好的设备，需要建立更完整的供电系统来证明其稳定性和经济性……
爱迪生动用了他的全部影响力在封杀我，几乎没有银行或公司愿意投资。”
林承志知道时机到了。
“特斯拉先生，”他诚恳地说道。
“我无法承诺立刻提供您所需要的全部资金，那是不负责任的。
但我相信您的方向是正确的。
我愿意以阶段性资助的方式，支持您继续关键的研究和演示系统的完善。”
林承志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面不是现金，而是一张由“美华银行”开具的、面值为五千美元的保付支票。
“这是第一笔资助，用于您改善实验条件、购买必要材料和支付助手薪酬。”
林承志将信封递给特斯拉。
“如果您的下一个阶段性目标，比如，建立一个可以为小范围区域稳定供电的演示系统，能够如期达成，并且数据达到预期。
我将提供数额远超于此的第二笔投资，并帮助您寻找更广泛的商业应用机会。”
林承志没有要求股权，没有要求控制权，只是提出了清晰的、基于技术成果的资助条件。
这种务实和尊重科学规律的态度，彻底赢得了特斯拉的信任。
特斯拉颤抖着接过信封，看着上面的数字，眼眶微微发红。
这五千美元，对于拮据的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它代表了认可和希望！
“林先生……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特斯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向您保证，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我会用成果证明，您的投资是明智的！”
“我相信您会的。”林承志微笑道。
“此外，关于专利的保护和申请，我建议您也要更加重视。
如果需要，我可以为您引荐一些可靠的、熟悉电气领域专利法的律师。”
在原历史中，特斯拉在专利保护上吃过不少亏。
特斯拉重重地点头，将林承志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这次会面，没有惊天动地的合作协议，却为未来颠覆性的电力革命，埋下了一颗坚实的种子。
林承志知道，他押注的不是一项技术，而是一个时代，一个天才。
离开那间破旧的仓库时，林承志回头看了一眼再次沉浸到设备调试中的特斯拉那专注的背影。
“电流之战……才刚刚开始。”林承志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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