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侯那张万年不变的面庞上，线条在这一刻绷紧。
就连对面一直安坐，仿佛置身事外的幽夜亲王，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紫晶酒杯，一双幽暗的眸子凝聚在了司空摘星身上。
一卦。
司空摘星临终前，燃烧最后性命所起的一卦。
其分量足以压塌山河，颠覆乾坤。
“卦象如何？”
神武侯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凝，可那沙哑的质感，却泄露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司空摘星脸上那因醉意而生的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茫然。
他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迟缓，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惑，像一个迷失在浓雾中的旅人。
“我这一生，都在与天上的星星打交道，自问能洞悉天机，窥破过去未来。”
“可这一卦，入眼却是一片混沌，一片虚无。”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看向神武侯，又扫过幽夜亲王。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所有的天机都彻底搅乱，屏蔽了。”
这个答案，让神武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世间，竟还有连司空摘星都看不透的天机？
“不过……”
司空摘星话锋一转，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抹骇人的锐利光芒，仿佛刺破了混沌，强行攫取到了什么。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老夫在最后，从那一片混沌之中，强行窥到了一角未来。”
他颤巍巍地伸出两根干枯的手指，那两根手指，此刻竟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沉重。
“两个字。”
“死局。”
轰！
这两个字，仿佛两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神武侯与幽夜亲王的心头。
神武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何解？”
“无解。”
司空摘星的回答，简单干脆，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看到了人族的未来。”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那是一片血色的火海，尸横遍野，九州陆沉，万灵哀嚎，最终……归于死寂。”
“我也看到了魔族的未来。”他顿了顿，将视线转向了面色已经彻底沉下去的幽夜亲王，“同样是一片焦土，魔血染遍深渊，所有的王座都已崩塌，最终……化为尘埃。”
“我还看到了，其他的未来……妖族，蛮族，海族……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同一个终点。”
他缓缓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毁灭。”
这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幽夜亲王那张始终挂着从容笑意的脸，也渐渐阴沉下来。
他本以为，这只是人族与魔族之间，延续了万古的宿命之战。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司空摘星的临终预言中，这竟是一场席卷所有种族的，无差别的末日浩劫！
“这不可能！”
幽夜亲王沉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属于皇族的威严与不容置喙。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诸天界域，一同走向毁灭？”
“我不知道。”
司空摘星坦然地摇了摇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笑容。
“或许，我看到的，只是未来无数种可能中最糟糕的一种。又或许……是那搅乱天机之人，故意让我看到的呢？”
他忽然抬起头，望着那片因大战而法则崩坏的无尽虚空，眼中残存的星光急速流转，似乎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清些什么。
良久……
突然，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新生……毁灭……轮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笑声中，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
一点点璀璨的星光，从他那干枯的身体里逸散而出，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缓缓飘向天际，融入那永恒的黑暗。
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他的眼眸，却在这一刻亮得前所未有。
“阿信，不必为我悲伤。”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渺，仿佛从星空的另一端传来。
“我观星一生，早已看淡了生死，能死在与老友并肩作战的路上，能在这最后，喝上一杯酒……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神武侯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道即将彻底消散的星光身影，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一拜，是敬那段杏花微雨的少年时光。
再拜，是敬这份跨越千载的袍泽情义。
三拜，是敬他为人族，为这苍生，燃尽了最后一缕星光。
“此局……”
直起身，神武侯沙哑地开口，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真的无解吗？”
“呵呵……”
司空摘星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与漫天星光融为一体。
“天机混沌，变数……亦在其中。”
“我虽看不清前路，却在那一片死寂的混沌之中，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
他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带着一种洞悉了最终秘密的释然。
“那道光，很微弱……”
“却……很亮。”
“变数……不在你我……不在皇城……不在这一方天地之内……”
神武侯与幽夜亲王，都屏住了呼吸。
“阿信，我看到了……”
“它不在过去，亦不在未来。”
“它……跳出了这方天地的轮回之外！”
话音落下的瞬间。
司空摘星的身影，彻底消散。
那漫天逸散的星光，也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骤然敛去，重归于虚无。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剩那根陪伴了他一生的古朴木杖，失去了主人的支撑，从半空中坠落。
其上，再无半分星辉闪耀，平凡得就如同一根山野间的枯枝。
神武侯伸出手，稳稳地将其握住，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郑重地，将其收入了自己的储物空间。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司空摘星没来得及喝完的，已经凉透的幽冥忘川醉。
仰头，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却烧不起半点暖意。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五处依旧在激烈搏杀的战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无边的幽暗。
跳出轮回之外的光吗……
那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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