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船缓缓驶入江烟地界，仿佛闯入了一幅迷蒙的水墨长卷。
时值深冬，晨雾里带着刺骨的寒意，缠绕着白墙黛瓦、枕河人家。
屋檐下悬挂着水雾冰凌，在稀薄的日光下闪着微光。
江烟主城依傍着沧澜江支流而建，城内水道纵横，一座座石拱桥如新月般接连着城池。
城外，昔日的桑田早已凋敝，远处的茶山也失了鲜翠。
不同于春日细雨、夏夜萤火、秋日桂香。
冬日的江烟，是水面寒意逼人的薄雾，是空气中无所不在的、能浸透衣衫的冷。
舟楫仍是交通工具，也是许多渔民的居所。
乌篷船上，船娘裹着厚厚的棉袄，摇橹的手戴着护具，呵出的白气瞬间融入雾中。
她们哼唱的吴侬软语，也被冻得带了丝颤意。
尾音依旧婉转，却更多是咏叹这严冬的漫长与对暖阳的期盼。
殷承钺推开船窗，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涌入舱内，让他跟着一哆嗦。
他指着石桥下一条冒着巨大蒸腾白气的乌篷船，语带热烈的兴奋：“长昇，看那边！”
“那里有卖蟹黄汤包和羊肉汤的！我看山水志上说，这是此地一绝！”
说罢也不等戚扶媞回应，便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又将其包裹在自己的衣袖当中。
他催促着船家靠岸，便急吼吼地拉着她下了船，汇入了清晨的石桥市集。
只有虎生坚决留在船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再好玩儿也不能在这么冷的天儿出去玩儿啊！
他甚至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地想：这戚小姐自从跟我家主子在一起后，也没以前那么会过日子了！
殷承钺显然是做足了此番南下的功课，边走边朝戚扶媞介绍：“这江烟桥市，晨昏各异。”
“每日拂晓，石桥两侧便有霜晨市集，卖的是刚出水的、有时还带着冰碴的鲜鱼、耐储存的冬蔬，还有热豆浆、刚出笼的蒸饼。”
“等到黄昏，这里就变成暖灯市，卖甜酒酿、烤红薯，还有能驱寒的辣汤面，灯火映在带着冰痕的水里，光影破碎，别有一番凄清之美！”
他说得有模有样，像是自己亲眼见过。
又熟稔地在一个支着炭炉的小摊前停下，买了一份刚出锅的、滚烫的糯米条，待店家滚上厚厚的砂糖递给他。
便小心地吹了吹，递到戚扶媞嘴边，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他心里隐秘地想着：论学术见识，他或许永远追不上她；论武力，他不敢对她下死手较量；可他演了那么久的纨绔，在吃喝玩乐上总该有些独到之处吧？
此番江烟之行，他势必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她看到他的长处！最好能一举缩短那莫名其妙的试用期！
戚扶媞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外脆内糯、又盈满热气的糕点。
恰在此时，一缕苍白却耀眼的曦光穿透冬日的浓雾，为她侧影镀上了一层看似清寒的光边。
殷承钺倏然驻足，觉得她像幅被骤然被注入了温度的仕女图。
他痴痴地看了半晌，又低声呢喃道：“倒是比冬日里难得一见的蜜饯，看着甜一些…”
一踏入这在严寒中努力焕发生机的市集，殷承钺便像匹脱缰野马。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隐忍的京都质子，也不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领。
只是一个很久没出门游历放风的...南璃城巴佬。
卖烤红薯的担子前，炭火正红。
他仔细挑了一个肥硕得溢满糖汁的出来，左右手倒换着不停地吹着气。
又用袖口裹着手指，小心剥开焦黑的外皮，递到戚扶媞面前：“快趁热吃！这个最暖身子！”
糖画老汉的摊子旁，老汉的手冻得有些发红，他又非要别人用糖稀浇一只比翼鸟，说是没见过。
路边的羊肉汤铺子热气蒸腾，白色的水汽在冷空气中冒着假意的温度。
他舀起一勺撒了葱花和胡椒的热汤，小心地吹了吹递到戚扶媞唇边，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小孩儿：“尝尝，这汤够不够鲜辣？这铁定驱寒！”
戚扶媞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傻乐，真诚之中还带着几分笨拙的讨好。
她乐得纵着，却也会忍不住的想...
虎生，有虎生的道理...
京都的冬日是干冷，风像刀子，往你脸上噼里啪啦的扇。
这江烟的冷，却是无孔不入的往骨头缝里钻孔的湿寒，像是生怕你想继续活下去。
这种天气，或许只有在被窝里看电视才会觉得浪漫吧...
殷承钺见她久不言语，这才转回头望向她，声音也带着几分期待：“你对...这冬日江烟风物，可还满意？”
戚扶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在萧瑟冬日里如同小火炉般毫不掩饰的赤诚与热烈。
片刻后，她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凉飕飕的头发：“这世间，无人能及你半分。”
“但...我们还是赶紧回吧！”
暮色四合，冬日的黑夜迅速笼罩了整个江烟。
他们租了一艘小巧精致的画舫，船头特意备了暖炉，随波轻晃在烟水之上。
两岸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墨黑冰冷的水面上，碎成颤动的流光。
殷承钺变戏法似的从保温食盒里端出几样依旧冒着热气的精致小菜：热黄酒、醉虾、还有一道热腾腾的蟹粉豆腐。
“江烟冬令美味，今夜需得暖胃暖心。”
他边说，边为她斟上温好的黄酒，浓郁的酒香瞬间在被炉火烘得微暖的船舱内弥漫开来。
他望着对面灯下如玉的容颜，轻声道：“这个瞬间，应当能在我脑子里记很久。”
戚扶媞今夜似乎也格外放松，或许是因这船内暖意，或许是终于离开了京都那个连呼吸都得谨慎的破烂地方。
酒意氤氲，让她的双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如同白玉生晕，更添几分朦胧。
殷承钺起心动念，凑过去从鼻尖清触她的鬓角：“我的长昇，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风物！”
“你若想在京都畅快的呼吸，我便去给你打下来！”
他话音未落，戚扶媞却已拿起一块用来吸油的的蒸饼，精准地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后续的陈词。
她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认同道：“嗯，你说的都对！”
“先吃饱驱寒。”
殷承钺先是一愣，随即又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月色如冷雾般静静流淌江烟的夜景，画舫随波轻荡，舱内暖炉噼啪作响。
戚扶媞有些困倦地轻轻靠在了殷承钺的肩头。
粼粼波光里，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紧紧交叠，仿佛融为一个独立又温情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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