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隼”和皮货商队头领的嘴巴，比预想的要硬。韩青用了些军中审讯的手段，也只撬出些零碎信息。“灰隼”只承认自己是为钱办事，传递消息，对上线身份和京城“那位”一问三不知。商队头领更是咬死自己只是普通行商，顺带帮忙捎信，对信的内容毫不知情。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沈薇并不急躁。她亲自去了一趟临时关押两人的地牢。她没有审问，只是隔着牢门，静静地观察了他们片刻，尤其是他们的指甲缝隙、皮肤色泽和细微的精神状态。
回到地面，她对韩青道：“他们中毒了。”
韩青一愣：“中毒？”
“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一种慢性毒，混杂在他们的饮食或饮水中。”沈薇冷静地分析，“这种毒会逐渐侵蚀神经，让人变得焦躁、偏执，并且在被逼问关键信息时，可能引发剧烈头痛甚至暴毙。这是一种控制死士和线人的常见手段。”
她之前从刺客手中得到的白色粉末，以及现在观察到的迹象，都指向了同一种风格——谨慎、狠辣、不留后路。
“下毒者必然是他们身边极其亲近或信任的人，才能长期得手。”沈薇目光微闪，“那个‘侥幸’逃脱的伙计，或许不仅仅是传递消息，也可能……是负责定期投毒的控制者。”
韩青倒吸一口凉气：“好狠的手段！那我们岂不是抓不住活口，也问不出什么了？”
“未必。”沈薇转身，走向她临时设立的药室，“给我一点时间，我试试能不能配出缓解他们体内毒素的药物。只要能暂时压制毒性，让他们神智清明片刻，或许就能问出关键。另外，严密监视他们的身体状况，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就在沈薇埋头研究解毒方剂，试图从“灰隼”这条线上打开缺口时，遥远的京城，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煜亲王府，书房。
萧煜的伤势在沈薇离开前留下的药方和严苛的“休养须知”下，恢复得极快。虽然距离全盛时期尚有距离，但已能如常处理政务。只是他的脸色，比受伤前更加冷峻，眼神深处仿佛蕴藏着化不开的寒冰。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两封信。一封是林文正太傅转来的、沈薇亲笔所书的密信，详细说明了北境刺客、影煞毒药与京城可能的关联。另一封，则是他安插在朝中及各处的眼线，近期汇总来的情报。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沈薇北境的发现这根线串联了起来。
吏部侍郎张启贤，近半年来与几位掌管边市贸易的官员过从甚密，其门下清客多次出入与狄虏有生意往来的皇商“瑞福祥”总号。
瑞福祥的东家，祖籍江南，与江南织造、同时也是三皇子母族旁支的苏家，是姻亲。
三皇子萧炫，近来在工部、兵部动作频频，安插了不少亲信，其门下笼络的江湖人士中，疑似有“影煞”的踪迹。
而最关键的一条信息来自北境军中的暗桩：近期确实有一批打着“瑞福祥”旗号的“皮货”和“药材”，通过边市，数量远超常例，且通关文书一路绿灯，最终的去向……疑似流入了狄虏黑狼部控制的区域！
“好一个三皇兄……”萧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底是汹涌的暗流。为了那个位置，竟然不惜通敌卖国，引狼入室，甚至要在北境陷落、疫情肆虐的尸山血海上，踏着无数将士和百姓的尸骨登顶！
他之前遭遇的刺杀，沈薇在北境遇到的危险，北境军民的苦难……这一切的背后，竟然都指向了他那位平日里表现得礼贤下士、温文儒雅的三皇兄！
“王爷，”心腹幕僚低声禀报，“我们查到，瑞福祥最近有一批重要的‘货’，即将通过漕帮的船队，从津港出发，沿运河北上，名义上是运往北境的‘赈灾物资’。”
萧煜眼中寒光一闪：“时间，船号，押运人手。”
“五日后辰时，津港三号码头，‘漕运十八号’至‘二十二号’，五艘大船。押运的是瑞福祥自己的护卫，但据眼线回报，其中混有身手极高的陌生面孔，疑似……影煞的人。”
“看来他们是狗急跳墙，想尽快将最后一批物资送出去，加强狄虏的攻击力量，以便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彻底压垮镇北关。”萧煜冷笑。
“王爷，我们是否立刻派人拦截？人赃并获！”幕僚建议道。
萧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现在拦截，只能抓到瑞福祥和一些影煞的杀手，动不了三皇兄的根本。他完全可以推脱是被下面的人蒙蔽，找几个替罪羊了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我们要等，等这批‘货’安全抵达北境，等狄虏拿着我们‘送’去的刀枪，再次发动进攻。”
幕僚一惊：“王爷！那样镇北关的压力……”
“镇北关，现在有沈薇。”萧煜的声音带着一种绝对的信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她能在瘟疫中守住那里，就能在战场上，配合守军，给狄虏一个‘惊喜’。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京城，在他们自以为得计，弹冠相庆的时候……”
他转过身，眼中是睥睨天下的锋芒与决绝：“给他们致命一击！拿到他们通敌卖国的铁证，将这条线上的所有人，连根拔起！”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沈薇和北境守军的能力，赌的是他能在京城抓住最关键的机会。
“传令下去，”萧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让我们的人，盯死瑞福祥、张启贤府邸、以及三皇子府外的一切动静。所有与边市、漕运相关的文书往来，全部复制留存。通知我们在漕帮的内线，必要时，配合行动。”
“是！”
北境，镇北关。
沈薇经过数次尝试，终于用几种药性猛烈的药材，配出了一剂能够暂时压制那种慢性神经毒素的汤药。她让韩青强行给“灰隼”灌了下去。
汤药下肚不久，“灰隼”原本浑浊焦躁的眼神，果然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看着眼前的沈薇和韩青，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和挣扎的神色。
“你们……给我喝了什么？”他的声音嘶哑。
“能让你暂时清醒的药。”沈薇平静地看着他，“你时间不多。告诉我，你的上线是谁？京城‘那位’究竟是谁？‘边市’转运的到底是什么？”
“灰隼”脸上肌肉扭曲，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吼：“不能说……说了会死……全家都会死……”
“你不说，现在就会死，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沈薇的声音冰冷，“说了，我或许能保你家人平安。韩将军有能力将你的家人秘密接出，妥善安置。”
这是最后的机会。韩青也适时地释放出凌厉的杀气。
在死亡威胁和渺茫希望的双重挤压下，“灰隼”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是……是瑞福祥的二掌柜，钱贵……京城……是……是三……”
他的话没能说完，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急剧放大，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毒性还是发作了，在他即将说出最核心名字的瞬间。
沈薇看着“灰隼”的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虽然最关键的名字没说全，但“瑞福祥”和“三”这个字，已经足够与萧煜那边的信息相互印证了。
“钱贵……瑞福祥……”韩青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薇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做好准备。风雨，就要来了。这次，我们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彻底现形。”
她知道，北境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来自狄虏的进攻，和来自帝都的暗箭，将同时抵达。
而她，已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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