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辕门外,杨奉勒住战马,白雾从口鼻间呵出,须臾凝成细霜。他望着雪幕中绵延的营垒,目光却仿佛穿透千里,落在那个叫“桃源州”的地方。
“这才多久,四郡归一……”他低声自语,握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回到帅帐,炭火正旺。
幕僚已在等候,竹筒密报在火盆边摆成一排。杨奉脱下大氅,随手掷在椅背上,径直走向最粗的那筒。
“格物院新制桃源连弩,三十矢连射,百步可破铁甲。”
“军器坊改良炼铁法,出铁量增三成。”
“试行新农具,一人一日可耕二十亩。”
一条条,全是桃源州的变化。杨奉看得极慢,每一条都在心中细细掂量。每当看到“蒸汽汽车”那段时,他瞳孔都会骤然收缩。
“日行三百里……不需马匹?”他重复着这句话,像在咀嚼一枚苦果。
帐中寂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杨奉放下竹筒,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从青州划过,向北,掠过标注“狄戎”的广袤草原,最终停在朔方城的位置。
“若此物运兵、运粮、传讯……无所不能,整个战争的打法都将改变。”他声音很轻,却让帐中气温骤降,“昔日大胤太祖能以寡击众,靠的是革新军制、改良器械。如今这陈知白走的,竟是同一条路。”
幕僚躬身:“主公,是否要先下手?趁其羽翼未丰——”
“怎么下手?”杨奉打断他,“北疆四郡现已拧成一股,陈知白在民间的声望你又不是不知。强攻?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狄戎那头狼还在北边盯着。我们若与桃源州开战,最终两败俱伤阿史那顿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那……”
“施压。”杨奉转身,目光锐利,“东线增兵现已至八万,做出随时可开战的姿态。陈知白初掌北疆,内政千头万绪,他不敢真与我们撕破脸。”
他走回案前,提起笔,却悬在半空:“但最重要的,是那‘蒸汽机’……”
笔尖落下,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窃”字,墨迹淋漓。
“安陵郡的暗桩,可有带回什么消息。”杨奉声音冰冷。
幕僚迟疑:“格物院护卫森严,我们的人已经试过很多次,连外墙都难以靠近。陈知白早有防备,院内匠人全是精心挑选,家眷都安置在桃源城,难以要挟。”
“那就从外面想办法。”杨奉眯起眼,“格物院总要采购原料吧?匠人总要吃饭穿衣吧?盯紧每一个出入的人,找弱点。是人就有价,开不起的价,只是筹码不够。”
“若……若实在不行呢?”
杨奉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那就毁了它。”
帐中烛火一跳。
“我们得不到,也不能让陈知白安安稳稳地造出来。”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安排死士,备好火油。若最终窃取无望,就一把火烧了格物院。记住,要做得像意外,或是……像狄戎细作所为。”
幕僚深深一揖:“属下明白。”
杨奉挥挥手,待帐中只剩一人时,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打在脸上生疼。远处校场上,青州军仍在操练,吼声震天。
这支他经营了二十年的军队,曾经让他傲视群雄。可如今,看着密报上那些闻所未闻的新物,他第一次感到了……陈旧。
就像一柄保养精良的旧剑,突然见到了刚出炉的百炼新锋。
“陈知白……”他念着这个名字,复杂难明。
有忌惮,有杀意,但深处,竟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佩服。一个流民,不止打下地盘,更在缔造一套全新的东西。
那套东西若成了,只怕天下都要变。
“我不会让你成的。”杨奉轻声说,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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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轮明月下,朔方城州府书房,烛火彻夜未熄。
陈知白放下最新送来的青州情报,指尖在“东线增兵”四个字上敲了敲。
“杨奉坐不住了。”他对坐在下首的吴先生道。
吴先生推了推眼镜——这是格物院按陈知白描述试制的琉璃镜片,虽粗糙,却已能让这位老书生看清文书上的小字。
“八万大军压在边境,虽未必真打,但牵制之意明显。我们的屯田、建城,都要受影响。”
“他知道我们在关键时候。”陈知白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不过,他更想要的,恐怕是格物院里的东西。”
【全知视角】中,几段模糊的画面闪过:黑衣人在安陵郡外窥探,试图接触运煤的车夫;青州来的商队,在酒肆里有意无意打听匠人的住处……
“加强格物院防卫,明哨增一倍,暗哨布三圈。”陈知白沉吟,“院内匠人,近期非必要不得外出。家属区也加派护卫。”
吴先生点头记录,又提醒:“只是如此一来,匠人们难免有怨言。”
“发双倍饷银,有突破再另给恩赏。”陈知白毫不犹豫,“告诉他们,最多一年。等桃源州根基彻底稳了,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
乱世之中,安全比自由更珍贵。这个道理,经历过流离失所的人最懂。
吴先生应下,却又提起另一事:“还有件事。云中郡那边,赵老太爷递了话,说几家世族愿意献出部分田产,换子弟入学名额。只是……他们想进的是‘格物学堂’,不是州学。”
陈知白挑眉。
格物学堂是他新设的机构,专教算学、格物、匠造,目前只收平民子弟中机敏者,以及有功将士的后代。世家盯着这里,倒是嗅觉敏锐。
“告诉他们,格物学堂名额,按献田比例给。”陈知白一锤定音,“但有一条:入学后,三年内不得退出,学业不合格者,一律清退,且献田不还。”
这是要绑死这些世家——送了子弟来,就等于上了桃源州的船。学成了,是州府的人才;学不成,田也收不回来了。
吴先生会意一笑:“主公英明。”
议事至深夜。
吴先生告退后,陈知白独自走到院中。雪已停了,一轮冷月高悬,照得满地积雪莹白。
他望向东南方,那是青州的方向。
杨奉的威胁,他早有预料。全知视角中,这位“青州虎”绝非庸主,其眼光、决断,乃至隐忍,都堪称枭雄。
这样的对手,不会坐视北疆壮大。
“蒸汽机……”陈知白轻声念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杨奉以为那是决胜的关键,殊不知,那只是他放出的一个饵。
格物院里真正的核心,是更基础的东西——标准化生产、质量管理体系、初等数理教材,以及那一批正在被新思想潜移默化的年轻匠人。
这些,是偷不走、烧不掉的。
而蒸汽机,不过是这些土壤上结出的第一颗果子。就算真被毁了,只要人还在,制度还在,很快会有第二颗、第三颗。
“你想要,就让你盯着吧。”陈知白对着月光低语,“看得越紧,就越看不见真正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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