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决赛夜
不语僧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如同在少林寺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玄心破戒饮酒本身。
寺内上下，无论是德高望重的长老，还是普通沙弥，无不为此偈语争论不休。有人认为此乃点破“着相”迷障的无上智慧，直指佛法“心性”根本；有人则斥其为邪魔歪道，为破戒行为张目，必将惑乱僧众，败坏门风。支持玄心者与要求严惩者之间的对立，也因此偈语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
然而，所有这些喧嚣，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藏经阁之外。
方丈玄慈的法旨得到了严格执行，玄心被禁足于此，不得外出。每日只有悟真会偷偷送来些斋饭清水，并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小比在暂停一日后，鉴于玄心“禁足待议”的特殊情况，以及四强中另外三场比试均已结束，经方丈与各院首座商议，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玄心保留四强资格，但因禁足之故，视为自动放弃半决赛，由另一名四强弟子直接晋级决赛。而玄心，则与半决赛的负者争夺第三名。
这个决定，再次引发了争议。有人认为这对凭借实力打入四强的玄心不公；也有人觉得，一个破戒之人，能保留名次已属方丈慈悲，岂能再奢望角逐更高的荣誉？
但无论如何，小比的最终决赛，还是如期而至。
决赛双方：达摩院首席弟子，玄悲。以及罗汉堂另一位顶尖好手，玄渡。
而玄心，将在决赛之前，先与半决赛负者玄鸣，争夺本届小比的第三名。
夜色渐深，藏经阁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高处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玄心没有入睡，也无法入睡。
他独自一人，盘膝坐在那尊怒目佛像之下，仰头望着窗外那轮皎洁却冰冷的明月。明日，便是决定名次之战，而后天……或许就是寺内对他最终处置的时刻。
体内，两股性质迥异的内力缓缓流转。
一股是破“妄语戒”所得，中正平和，乃是《金刚微言》的根基，虽不雄浑，却与他心神相连，如臂指使。
另一股，则是破“酒戒”所获，狂野灼热，是《醉罗汉拳》的力量源泉，奔腾不息，带着一种打破规则的恣意，却也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躁动。
这两股力量，如同冰与火在他体内共存，代表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破戒”之路，也映射着他内心极致的矛盾与挣扎。
力量。
这是他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的东西。正是这“破戒”得来的力量，让他摆脱了“愚钝”的耻辱，让他能够站在擂台上与玄难那样的强者争锋，让他拥有了追寻真相、洗雪冤屈的一线可能。感受着体内那真实不虚的内力涌动，回想起醉拳施展时那打破枷锁的快意，一种对更深、更强力量的渴望，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系统界面依旧沉寂，但他有种预感，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敢于破开更大的戒律，比如……那最根本的“杀戒”或“淫戒”，他必将获得远超现在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如同魔鬼在耳边低语，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奔流。
然而……
惶恐。
如同冰冷的阴影，紧随在渴望之后，缠绕着他的灵魂。
他永远忘不了，当那口烈酒入喉，当醉意上涌，力量奔涌之时，内心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对一切规则与束缚的蔑视与破坏欲！那不仅仅是对敌人的，甚至……也包括对这片收容了他的佛门净土，对那尊他一直仰望的佛祖！
“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不语师叔祖的警语，如同暮鼓晨钟，在他心中回荡。他清楚地知道，自已破戒的初衷，并非为了什么“佛祖心中留”的至高境界，而是源于最原始的仇恨、不甘与对力量的贪婪！他的心，充满了“执”与“嗔”，与佛法清净背道而驰。
依靠这样的心，去驾驭“破戒”之力，真的不会堕入魔道吗？
今日可饮酒，明日是否就敢杀人？今日可妄语，明日是否就敢欺天？
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复仇的希望，还是……彻底的沉沦与毁灭？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他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一边是血海深仇与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如同炽热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理智；另一边是对堕入魔道的恐惧与对自身心性的质疑，如同冰冷的深渊，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他仿佛站在一条横亘于悬崖之上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爹……娘……”他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藏经阁内显得格外清晰和脆弱，“我该怎么办？这条路……儿子走得对吗？”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那尊怒目佛像，在月光下沉默地伫立，那威严瞪视的双眼，仿佛在无声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他意识深处的梵唱声，若有若无地传来。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源自他灵魂深处那系统界面，或者说……是那尊斗战破戒佛残留的意念？
梵唱声低沉、古老，带着一种历经无尽劫波的沧桑与一种矛盾到极致的意蕴——既有业火燃烧的暴烈，也有慈悲渡世的平和。
在这奇异的梵唱中，玄心躁动的心绪竟渐渐平复下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尊周身缠绕暗红业火、面容却极致慈悲的巨佛。
“持戒是舟，渡人渡己；破戒是筏，渡劫渡心……”
“痴儿，你可明白？”
当初未能完全理解的佛语，此刻在内心极致的挣扎与这奇异梵唱的引导下，似乎有了一丝模糊的明悟。
“渡劫渡心……”玄心喃喃自语，“我的‘劫’，是家仇，是自身的弱小。我的‘心’，充满了仇恨与执念……破戒，是渡过此劫的方法？还是……这破戒本身，就是对我‘心’的考验？”
他隐约感觉到，这“破戒僧系统”或许并非简单的“破戒换力量”的交易。它更像是一场极端而残酷的修行！一场以“破戒”为外相，以“渡心”为根本的炼心之路！
每一次破戒，都是一次对内心执念的放大与拷问！若能于破戒中持守本心，明了“戒律在心”的真意，便能驾驭力量，不为所惑，甚至借此照见本性，成就菩提？若不能……便是心魔滋生，业火焚身，永堕无间！
想通了这一点，玄心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意。
这条路，注定凶险万分，步步惊心。
但他，已无退路。
为了那江南的血债，为了那“不该知道”的谜团，他必须走下去！
他不再去恐惧是否会堕入魔道，因为恐惧无用。他需要做的，是时刻警醒，持守内心深处那一点为父母复仇、追寻真相的“本心”！以此心为灯塔，驾驭这“破戒”之力，渡过重重劫波！
他看向窗外的明月，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明日之战，无论对手是谁，他都必须赢！
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玄心，即便走了“破戒”之路，也绝非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纠结那无尽的惶恐与渴望，而是将心神沉入体内，开始引导那两股内力，尝试着让它们在《金刚微言》心法的调和下，缓缓交融。
冰与火的力量在经脉中小心翼翼地接触、碰撞、磨合，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的心神却如同磐石，岿然不动。
月光，依旧清冷。
藏经阁，依旧寂静。
但少年的心，已然经历了一场蜕变。
决赛前夜，玄心于佛前月下，初步明悟了“破戒”真意，坚定了以“本心”为舟，渡“业力”之海的信念。
而明日，当他再次踏上擂台时，他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背负仇恨的少年，更是一个行走于佛魔边缘、试图驾驭破戒之力的……求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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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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