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泽消失后带来的那点冰冷和诡谲氛围尚未完全散去，路明非还沉浸在预支生命的沉重思绪中，忽然感觉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
林晚照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就着倚靠的姿势，脑袋微微向后扬起，从下方自下而上地，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蒙和不容置疑的认真，盯着路明非有些躲闪的眼睛。
“我们去马尔代夫吧。”
她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点睡意未消的用了，语气却像是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
“啊？”
路明非被她这跳跃性的提议弄得一愣，大脑还没从与魔鬼的“商业谈判”中切换回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马…马尔代夫？会不会很贵啊？”
几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反应，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旅行社广告上那些天文数字和叔叔婶婶可能的唠叨。
“我不差钱。”
林晚照坐直了身体，动作间带着她一贯的利落。她侧过身，面对着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路明非那头本就有些凌乱的软发，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揉搓大型犬的随意，但眼神里却漾着一种难得的光彩，那是对某种美好景象的纯粹向往。
她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已经被星幕取代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深邃的黑暗，看到她所描绘的画面：
“夕阳，天空，一望无际的海……想想看，衰仔，躺在白色的沙滩上，看着太阳像个咸蛋黄一样掉进海里，天空被烧成各种颜色，然后星星一颗颗冒出来……多美啊。”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与她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诗意的憧憬，那是对平凡而绚烂的、与战斗无关的美丽的渴望。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的，仿佛已经看到的马尔代夫星空，听着她描述中那幅宁静而壮丽的画面。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重量，发间还萦绕着她揉搓时留下的、极淡的冷香。
贵不贵的问题，忽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不带任何攻击性和疲惫的向往神情，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他用力点了点头，像是许下什么郑重承诺般，声音不大却清晰：
“好，我们去马尔代夫。”
————————
飞机缓缓停稳，舱门打开，一股湿润微凉的空气涌入。外面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同透明的珠帘，笼罩着整个机场。
林晚照站在舱门口，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撇了撇嘴，脸上带着点“计划被打扰”的不爽：“看来我们只能淋雨了，衰仔。”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路明非跟在她身后，闻言连忙摆手：“没关系啊，大姐头，一点小雨而已，跑快点就行了！”
他倒是很乐观，或者说，能和老大一起淋雨，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晚照扭过头，看向路明非，眼神带着点审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从他还带着点少年清瘦的肩膀，到似乎不知不觉间拔高了不少的身形。然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像平时带着戏谑或嚣张，而是带着一种类似于“自家养的植物终于长高了”的惊奇和满意。
“不错嘛，衰仔，” 她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感慨，“长这么高了。”
她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高度差。路明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真的比大姐头高了一些了，林晚照的头顶，现在大概只到他的眉毛位置。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发懵。
“我刚把你收做小弟的时候，” 林晚照收回手，抱着手臂，目光似乎透过雨幕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嘴角噙着笑，“我还比你高一个头呢。你那时候缩在墙角，像只淋了雨的小鸡崽。”
她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路明非记忆的闸门。画面猛地闪回到初中那条昏暗潮湿的后巷，他被三个高年级的小混混堵在墙角，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然后，就是如同救世主般从天而降的林晚照，她甚至没动手，光是靠气质，就把那几个家伙吓跑了。
“发什么呆呢？” 林晚照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回来。她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路明非的胳膊，打断了他的恍神。
然后，她迟疑了一下，动作略显生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伸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
冰冷的触感瞬间从她细腻的掌心传来，那是她异于常人的体温。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也透过皮肤传递过来，与她平日里展现的强硬截然不同。这冰与柔的矛盾组合，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了路明非的全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她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更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林晚照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这点细节。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然后用力一拉，带着他，冲进了那片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走了！”
雨点打在脸上，带着夏日的凉意。路明非被她牵着，在湿漉漉的机场通道上奔跑起来。
风声、雨声、脚步声，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他看着她跑在前面的背影，束着的马尾在奔跑中划出利落的线条，感受着掌心传来与她冰冷体温截然不同的，仿佛能灼伤人的紧密相连。
这一刻，什么魔鬼的交易，什么龙王的力量，似乎都被这冰凉的雨水和掌心冰凉的温度冲刷得模糊了。他只知道，他正被他的老大，他的大姐头，他心底那份隐秘而炽热的憧憬，紧紧牵着手，奔向一个未知却又让人无比期待的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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