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星月还点着山尖。
白川归国第八天，俞晓阳在离开四天后，也踏上了归程。
飞机舷窗外的云海，苍白厚重而来，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棉胚被芯，垂晒在钢索上，朝地上去压坠去。
悬在俞亮脉搏上的起爆器，倒计时仅剩七天。
昨晚入夜后，俞亮再次昏迷。
塔林里药浴苦涩的药草味还呛着，烛火泪蜡了一身。
众人守了大半夜。
天色将明未明，俞亮才幽幽转醒，轻颤着眼皮睫毛。
“白川老师……”
时光带着哭腔的呼喊，直到白川应声并快步上前查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扑到榻边，将脸窝进俞亮肩颈。
俞亮极其缓慢地睁开眼，掠过白川，极轻地同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也朝守在另一侧、脸色煞白紧绷着嘴角的方绪安抚地努了下嘴角。
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师兄就交给白川老师吧，一家顾一个。
所有醒转的心神，只够哄自家蔫蔫慌慌的小太阳了，动了下被时光紧紧握住的手指，
“时光。”
人是在时光面前倒下去的，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心上人回头后瞬间惊恐到空白的脸。
说没事，没说服力，还容易招小太阳吃心。
于是，俞亮刻意调动起音量，力求能多显几分好模样。
“我还困，上来，陪我睡会儿，好不好？”拍了拍床榻空位。
时光胡乱地踢掉脚上僧鞋，小心翼翼地挤上去，侧身连人带被子环住，脸埋进俞亮的颈窝，胳膊还在细细地抖。
跟绪哥吵架，一回头把自家的给吵没了？太唬人了也，太阳委屈，太阳害怕。
俞亮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发顶回应，便重新合上眼，将清醒着的这点时间，完全献给他的太阳。
这边稍稍安定，方绪却仍绷着脸，小刀子朝时光身上狂甩，不愿认他这刻的情分。
见状，白川叹了口气，半揽着方绪的肩，多用了几分力道将人从榻边轻轻带离。
方绪的状态算不上好，下眼睑晕着，浓重青黑一片，偏底下还能透出神经血管。
昨晚，方绪和时光，一人一边死死握着俞亮冰凉的手，用各自的体温试图捂热流失的生命感，抵夜寒，对抗着。
两人围着俞亮，僵坐了一晚。
芸豆师父和胖师父中间进来看了两次，看着两人徒劳的举动，欲言又止。
算了，有点事做，消磨时间，也冷静冷静，先前吵得，都惊飞了群鸦。
第二次进来时，胖师父端来盘药膳糕点，“都吃吃点，不许浪费。”
白川就守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木桌旁，目光没有一刻离开。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时光把脸埋进俞亮的手掌，肩膀无声地颤抖，更能看到方绪好几次喉咙硬滚，咽下点点慌张。
磨人精鼻尖的晶莹他恨不能伸手去接。
白川的心泛着。
俞亮算是方绪带大的。
时光昨天那话出来，方绪替俞亮委屈入骨，没等和时光争辩嚷嚷多少，自家小师弟就这么在跟前，直挺挺地倒下去，这一晚得自责煎熬成什么样了。
可是，他们家小白，也是他和爷爷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
白川疼，大把大把的盐撒疤口缝隙的疼。
但他不能乱。
时不时起身，续上冷掉的茶水，胖师父送来的糕点也被他掰开成几瓣，强行递到两人嘴边，倒是一个模样地机械张嘴、吞咽。
五六块的糕点，投喂到半天光才消灭。
白川将方绪带回僧房，押着他，一并坐在床上，“聊聊？”
方绪低着头，面色不虞。
“小白，我们不能替时光做决定。”白川斟酌着开口。
实在有些头疼，联手解开印章谜题后，哪想到雷暴风眼阵阵，快过春光。
“都这个关节眼了还有别的选择吗？小亮都成什么样子了？时光那话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晚，方绪仍是不平。
“我们不是时光，他或许有别的考量。褚嬴对时光也是很重要的。”白川试图按住他激动的手臂。
“那小亮呢？小亮不重要吗？”方绪甩开他的手，声音拔高。
他想不通，压抑的火气蹬蹬地窜。
白川提出一个相对冷静的思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先级选择……”
没等白川说完，方绪抢着，呛声，“所以小亮不是他的最优级是吗？他的最优级是褚赢的话，那他招惹小亮干什么！”
“小白！”
白川喝停方绪，不能就这么全然否定，推翻时光对俞亮的真心和情意。
“我不清楚时光的优先级排序是怎么样的，但他绝对是在意俞亮的。
至于这个决定……
你别忽略了，俞亮也点头的。
也许这背后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也许最优级，并不是解呢？
时光不也说了，等俞老师回来，他会去跟俞老师解释明白的。”
方绪别开脸，抬手用力顶了顶鼻梁上的镜框，这个动作他焦虑时总会做。
白川抬手给他摘了下来，架一天一夜了。
“小白，时光下棋向来不下寻常下法。
但他总能赢，又或者他又琢磨出另一条生路来。
我们是不是该对他多点信任？
你不能一生气就说胡话，昨天那句话，太伤人了。”
气头上，方绪冒了一句，就不该支持你们的感情，时光你不配。
方绪塌着腰，是……是说得重了点，昨天那不也是话赶话嘛。
小亮一倒，他脑子都惨白了。
白川看他冷静了点，从自己床榻上勾多个枕头，竖着半叠，形成个坡度，“俞老师我去接，你休息。”
方绪摇头，声音闷闷的，“没事，师兄你睡会儿。”他整晚提着口气，可师兄同样一宿未合眼。
回头，总有白川投过来的挂怀，适口的茶水，还有一次次短暂有力的拍握。
“听话。”白川不给他争论的机会，掰过他身子看着自己，轻柔抚着眼角红通，这处温热。
“我接俞老师，两位阿姨也在过来的路上了，你留下更合适。”
大脑袋重重抵在白川锁骨上，半个身子交付过去，白川拢着人，稳定地轻轻拍打着他后背。
“师兄。”呢喃含混，闷在衣料里。
没说出口，白川怎么会不明白。他伸手扣在后脑勺，穿插发丝摁在头皮上。
“俞老师肯定想第一时间知道俞亮的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我得去。”
底下的人埋蹭了两下，白川语气放得更软，唇瓣抵在耳廓，哄着，“再说了，是小陈开车。”
方绪极轻地点了下头，多的话都蹭在他的衣衫上了。
白川静静抱了他片刻，才慢慢将人扶倒在床上，拉过薄被仔细盖好，“躺一会儿，哪怕闭闭眼。”
方绪顺从地阖上眼皮，稍显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
白川凝视他片刻，小白，你是我永远的最优先级，我的第一落子。
轻飘地，在他额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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