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号”的舷窗被淡紫色的光晕染透时，遗忘海的轮廓已在星图上清晰浮现。那是颗被液态银海包裹的星球，海面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远远望去，像一枚被宇宙托在掌心的贝壳。小艾趴在窗边，手指在玻璃上画着波浪线：“书上说这里的海水会‘吃’记忆，是不是喝一口，就会忘了昨天的作业？”
老柯正用细砂纸打磨着新做的贝壳酒杯，闻言笑出声：“傻丫头，它只吃那些扎心的、让人夜不能寐的记忆。像你画错的画、算错的题，这种小遗憾，它才懒得碰。”他举起酒杯对着光看，贝壳内壁的虹彩流转，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染上了层温柔的紫。
糙汉抱着个巨大的海螺壳，正往里面塞稻草。“俺问过星图向导，”他闷头捣鼓着，“说用这壳装海水，能把‘吃掉的记忆’存起来。要是哪天想回味了，听听壳里的浪声就行。俺要存点俺娘骂俺笨的话，以前觉得刺耳，现在想听都听不着了。”
女织者的共生草在舱内铺开一片紫雾，草叶上凝结的露珠滚进陶瓮，与剩下的岩浆酒融在一起，发出细碎的“滋滋”声。“别听老柯瞎说，”她笑着纠正，指尖拂过草叶，露珠里浮出泽塔族瘟疫时的画面——长老们背着药篓在雨里奔跑，疫苗瓶在黑暗中闪着微光，“遗忘海不是橡皮擦，它是筛子，把不重要的沙砾滤掉，让真正的珍珠留下来。”
登陆舱触及海面时，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细碎的银箔般的光粒。小艾第一个跳下去，赤脚踩在沙滩上，沙子凉丝丝的，像踩在融化的月光里。她弯腰捡起只巴掌大的贝壳，贝壳内侧竟映出她昨天画砸的画，画里的太阳歪歪扭扭，旁边还有她赌气画的小叉叉。“你看！”她举着贝壳给众人看，“它真的能看见记忆！”
老柯拄着拐杖，在沙滩上慢慢踱步。每走一步，脚印里就会浮出些细碎的画面：年轻时和妻子拌嘴摔碎的陶罐、第一次打铁时烫出的水泡、铁星族长老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烤饼。这些画面在海水中轻轻摇晃，像浮在水面的荷叶，既不沉底，也不消散。“原来这些我都没忘，”他喃喃道，弯腰掬起一捧海水，水从指缝漏下去时，竟凝成串透明的珠子，每颗珠子里都嵌着个笑脸——那是妻子年轻时的模样，扎着麻花辫，手里举着刚出炉的烤饼。
糙汉抱着海螺壳往海里冲，海水没到他膝盖时，他突然停下，对着大海喊：“娘！俺后来学会打铁了！打的剑能劈开三块铁板！”喊完，他把海螺壳浸进海水里，壳口冒出串串气泡，里面混着模糊的女声，像在嗔怪，又像在笑。“录上了！”他举着海螺跑回来，壳壁上的纹路都亮了起来，“俺娘肯定听见了！”
女织者坐在块礁石上，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的海水正泛起涟漪，浮出泽塔族瘟疫时的场景：她躲在药柜后，看着长老把最后一支疫苗塞进她手里，低声说“你眼里有光，要带着它走下去”。海水中的画面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她现在的样子——共生草缠绕着手臂，草叶上开着淡紫色的花，怀里抱着装满岩浆酒的陶瓮。“原来我从来没怪过他们把希望压在我身上，”她轻声说，指尖在海面上划出个圈，“我只是怕自己不够亮。”
小镜站在海水没过脚踝的地方，声纹石徽章悬浮在他掌心，投射出那位音乐家的虚影。虚影正对着海面弹奏，旋律里混着遗忘海的浪声，还有无数细碎的记忆片段：铁星族的打铁声、泽塔族的药草香、酒火山的岩浆咕嘟声。“你看，”虚影笑着说，“真正重要的记忆，是会自己长脚的，海水带不走，时光也磨不掉。”
傍晚时，众人坐在沙滩上，用贝壳酒杯舀着岩浆酒。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海水中浮起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撒了把星星。小艾的贝壳里映出她画的第一张全家福，糙汉的海螺壳里传出他娘的笑声，老柯的酒杯里浮着妻子编麻花辫的样子，女织者的草叶上，长老们的身影与现在的伙伴们渐渐重合。
“敬那些没被忘记的！”老柯举起酒杯，声音洪亮。
“敬那些被筛出来的珍珠！”糙汉跟着喊，酒液洒了一身也不在意。
女织者和小镜相视一笑，碰了碰杯。海浪拍打着礁石，像在为他们伴奏，贝壳里的记忆碎片随着浪声轻轻摇晃，既不刺眼，也不沉重，像串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项链，挂在每个人的心上。
夜深时，海面上突然浮起座珊瑚岛。岛上的珊瑚虫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行古老的文字。声纹石徽章自动翻译出意思：“遗忘是为了更好地记得。”
小镜望着石碑，突然明白过来。遗忘海从来不是要让人清空记忆，而是让人学会与过去和解——那些伤痛会被海水泡软，那些遗憾会被浪声抚平，而那些爱与勇气，会像珊瑚虫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长成坚硬而温暖的模样。
返程时，糙汉的海螺壳里多了段新的录音——是众人在沙滩上碰杯的笑声；老柯的贝壳酒杯里，妻子的身影旁多了个小小的他，正笨拙地学着打铁；女织者的共生草缠上了块珊瑚石，石上刻着“光会传递”；小艾的手绘本最后一页，画着座浮在海上的珊瑚岛，岛上的每个人都在笑，连海浪都画成了笑脸的形状。
“回音号”驶离遗忘海时，星图上的下一个坐标突然亮起。那是颗从未被标注过的星球，坐标旁只有个小小的符号——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未知的地方啊，”老柯摸着下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看来咱们的故事，还长着呢。”
糙汉已经开始检查他的工具箱，女织者在调配新的营养液，小艾趴在窗边，开始构思下一幅画。小镜调整好航线，引擎声与遗忘海的浪声渐渐远去，却又像从未离开——那些被海水筛过的记忆，早已化作最坚实的燃料，推着他们，往更明亮的远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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