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走廊的光线涌入房间，勾勒出父亲略显紧绷的身影。他身上还带着夜雨的潮气和一丝淡淡的烟味，与他平时下班回家的状态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林夕略显苍白的脸上。
“爸，你怎么……”林夕的话问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被父亲紧攥在手里的东西吸引——那是一个深蓝色的、印着某个工业logo的U盘。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什么极其重要又极其危险的东西。
父亲似乎没有注意到女儿瞬间变化的脸色，或者说，他此刻的焦虑压倒了一切。他一步跨进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谨慎。
“夕夕，”他压低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你最近……是不是和一个叫陈默的同学走得很近？”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那个还在发烫的便携音箱就放在她手边不远处。
“爸……你问这个干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父亲没有错过她的反应。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更深沉的、林夕看不懂的情绪。
“你知不知道他家里的事？知不知道他父亲……”父亲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顿住，硬生生转了话头，语气变得更加焦灼，“听爸爸的话，离他远一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接触，至少……最近不要。”
“为什么？”林夕脱口而出，一种反抗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困惑涌了上来，“陈默他怎么了？他父亲怎么了？爸，你到底知道什么？”
父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女儿直直的目光。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显得极其疲惫和挣扎：“你别问那么多！这都是为你好！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你只要记住，离他远点！”
“为我好？”林夕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带着委屈和不解，“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让我莫名其妙地疏远我的同学？就因为他的家庭不幸？爸，你怎么能这样？”
“不是因为他家庭不幸！”父亲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焦躁，但他立刻又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门外什么听见，“是因为……因为他家的事情水太深了！牵扯到很多……很多你无法想象的东西！会惹上麻烦的！大麻烦！”
他挥舞着手里的U盘，那个冰冷的金属物件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林夕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U盘，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是不是……和那个化工厂有关？和陈默爸爸有关？”
父亲的脸色在那一刻骤然变得灰白。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猛地将拿着U盘的手背到身后，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慌乱。
“你别瞎猜！”他厉声打断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这……这是我工作上的东西！总之，你听我的话！从明天开始，不要再和他说话，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来往！否则……否则我就给你办转学！”
转学？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林夕心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焦虑和恐惧。她突然意识到，父亲知道的，远比他说的要多得多。而他此刻的强硬，并非出于冷漠，而是出于一种……极度恐慌下的保护。
可是，这种保护，却让她感到无比窒息。
父女俩在房间门口僵持着。窗外，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更衬得房间内的沉默令人窒息。
最终，父亲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他深深看了林夕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林夕心碎——有关爱，有恐惧，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夕夕，相信爸爸一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幸福。”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打开门，快步离开。走廊里传来他沉重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林夕无力地靠在书桌上，浑身发冷。父亲异常的反应、那个神秘的U盘、那些警告的话语……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又将那个可怕的真相，一点点地拼凑得更清晰。
父亲，很可能知道当年事故的某些内情。甚至……他可能认识陈默的父亲？那个U盘里，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至亲隐瞒的委屈感包裹了她。但她知道，此刻不是哭泣和抱怨的时候。
陈默。
父亲如此急切地警告她远离陈默，甚至不惜以转学相威胁……这是不是意味着，陈默现在可能正处在某种未知的危险之中？那个楼下窥视的人，那个地铁站“眼熟”的人……父亲的恐惧是否正源于此？
她猛地抓起手机，点开那个深蓝色的头像。
「你还在疗养院吗？一切都好吗？」她快速地打字发送，心脏怦怦直跳。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几分钟后，手机亮了。
「嗯。妈妈睡了。我在楼下。」
「雨很大。」
他还在外面？在楼下？这么大的雨？
林夕的心揪紧了。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清瘦的身影独自站在雨夜中，守着楼上安睡的母亲，承受着过往和现实的双重压力。
「你快回去！别淋雨！会生病的！」她急切地回复。
「没事。透透气。」
他的回复总是那么简单，却总能让她感受到文字背后沉重的份量。
林夕在房间里焦灼地踱步。父亲警告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但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想着那个独自站在雨夜中的少年，她的心里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按照父亲说的“离他远点”。她做不到。
她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一角。雨幕密集，几乎看不清楼下的景象。但她还是努力向下望去。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了。
在她家楼下的斜对面，小区车棚的边缘，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没有打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倾盆大雨中，低着头，身影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孤单。雨水顺着他黑发流下，浸透了他的校服外套。
是陈默。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疗养院吗？
林夕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他听到了多少？还是……他只是无处可去，下意识地走到了这个刚刚给予过他一丝温暖和陪伴的地方？
就在这时，雨中的陈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了头。
隔着重重的雨幕，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穿透了黑暗和雨水，准确地交汇了。
他的脸上满是雨水，看不清表情。但林夕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和孤独，像这冰冷的雨水一样，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着她，没有挥手，没有呼喊，只是那样安静地、固执地仰着头，仿佛她是这片冰冷雨夜中，唯一的光源。
林夕再也无法思考任何警告和危险。
她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换鞋，抓起玄关伞架上的一把雨伞，就要冲出门去。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微信消息，而是刺耳的来电铃声！
她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
屏幕上跳动闪烁的来电显示，赫然是：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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