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三十分。
林墨站在宿舍的全身镜前，仔细整理着衣领。学院制服笔挺，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他的表情平静，眼神清澈，完全是一个准备去导师办公室请教问题的优秀学员该有的模样。
但镜中的他，左眼深处隐约流转着一层极淡的银灰色光晕。
【全身扫描完成。衣物无追踪符文残留，储物戒指内物品排列无误，屏蔽盒已三次确认密封。】小光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宿主，你确定要带真图纸去吗？】
“必须带。”林墨调整着袖口，“楚云上午那句话——‘带上你的疑问’。如果我只是口头提问，反而显得可疑。一个真正对技术痴迷的学员，面对深奥图纸时，一定会做笔记，会有自己的思考。”
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符文公式、能量回路草图，还有大量用红笔标注的问号和批注。这些都是他过去几个月的研究记录，每一页都是真实的，经得起任何检查。
将笔记本和那个装有苏琳所给图纸的纸袋一起拿在手中，林墨最后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眼神专注而热忱。完美。
推开宿舍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大部分学员都去上课了，整栋宿舍楼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但解析视界显示，从宿舍到楚云办公室的整条路线上，至少新增了十二个监视点——比早上多了一倍。
审判团在加码。
林墨的步伐不快不慢，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他甚至在经过一个拐角时，因为“走神思考问题”差点撞到墙，及时停下后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演技，需要细节。
两点四十五分，他走到魂导系主楼三层。楚云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那扇深棕色的木门紧闭着。
就在林墨准备敲门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学弟，这么巧。”
苏琳。她抱着一摞资料，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也来找楚老师？”
“楚老师让我下午三点来。”林墨侧身让开位置，“学姐也是吗？”
“我来送些实验数据。”苏琳笑了笑，抬手敲门，“楚老师应该在里面。”
门内传来楚云的声音：“进。”
推开门，办公室里的景象让林墨眼神微凝。
房间很大，但此刻显得异常拥挤。四名穿着武魂殿执法队制服的人站在窗边，神色严肃。楚云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氛。
“楚老师，这是您要的上个月能量核心损耗报告。”苏琳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角，动作自然流畅，“需要我帮您整理归档吗？”
“放那儿吧。”楚云没有抬头，手指在文件上划过，“林墨，坐。”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林墨能感觉到，那四名执法队员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自己。不是恶意，而是审视——那种审视犯人般的审视。
林墨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笔记本和纸袋放在膝盖上。
苏琳没有离开。她退到书架旁，开始整理上面的卷宗，动作很轻，但林墨知道，她每一个字都能听见。
“上午的事，吓到了吧？”楚云终于抬起头，看向林墨。
“有一点。”林墨诚实地点头，“我从没见过那种战斗方式。楚老师，您控制那些水珠时用的……是魂导器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它既符合一个魂导系学员的好奇心，又能试探楚云的真实能力。
楚云沉默了大约两秒。
“是，也不是。”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正好，但他背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中，“那是一种符文阵列的即时应用。将预先刻印在环境介质上的触发式符文，通过魂力激活并重组。原理和你上个月交的那篇关于‘环境介质符文载体’的小论文类似。”
林墨确实写过那篇论文。在第二世的知识加持下，他提出了一些超前的理论设想。但没想到楚云不仅看过，还记得这么清楚。
“可那需要极强的魂力控制精度和符文计算能力。”林墨露出思索的表情，“而且要在瞬间完成数万个符文的激活与重组……”
“所以我才说，你很有潜力。”楚云转过身，阳光重新照亮他的脸，“你在论文里提出的‘分形递归符文结构’，如果能实现，理论上可以将计算负荷降低七十个百分点。”
谈话朝着纯学术的方向滑去。那四名执法队员的表情开始显得有些焦躁。
其中一人轻咳一声：“楚云导师，关于上午的袭击者——”
“他们的目标是我，调查方向应该以我的研究领域和人际关系为主。”楚云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和林墨没有关系。他只是碰巧在场。”
“但袭击发生时，他距离您只有二十米。”另一名执法队员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墨，“而且根据记录，林墨学员在过去三个月里，有十二次在非授课时间接触过您。这个频率，对于一年级学员来说，是不是太高了？”
气氛骤然紧张。
林墨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这个问题很危险——它暗示着他可能和袭击者有关联，至少是知情者。
但楚云笑了。
那是林墨第一次见到楚云笑。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正觉得有趣的笑。
“高？”楚云走回办公桌后，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份名单，“你们应该看看这个——过去三个月，主动来办公室找过我的学员和导师名单。苏琳，四十八次。魂导系五年级的赵铭，三十五次。符文院的刘副院长，二十九次。”
他将名单推给执法队员：“林墨的十二次，排第十七名。如果这个频率就算可疑，那这份名单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该被调查。”
执法队员们面面相觑。
楚云继续道：“至于原因，很简单。林墨在魂导器设计上的某些想法，很新颖，也很大胆。我喜欢和这样的年轻人讨论问题。这在学院记录里都有备案——每一次会面，讨论主题、时长、甚至部分谈话要点，我都按规定提交了报告。”
他顿了顿，看向林墨：“需要我把那些报告调出来给你们看吗？”
“不、不用了……”为首的执法队员擦了擦汗，“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毕竟袭击者的身份还没查清，上面要求所有线索都不能放过。”
“理解。”楚云重新坐下，“但请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地方。比如，袭击者使用的魂技里，有明显的暗影属性特征。而据我所知，最近三个月，有三批采购申请涉及暗影系材料，其中两批的审批流程有问题。”
执法队员们的脸色变了。
“楚云导师，您是说……”
“我只是提供线索。”楚云重新拿起笔，“具体的调查，是你们的工作。”
四人对视一眼，匆匆行礼后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轻松了几分。
但林墨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
苏琳还在整理书架，动作慢得有些不自然。
“苏琳。”楚云开口，“去实验室帮我把三号培养皿的数据记录拿过来。现在。”
这是明确的支开命令。
苏琳动作顿了顿，随即点头：“好的，老师。”
她转身离开，出门前深深看了林墨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警告，有关切，还有一些林墨看不懂的东西。
门再次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楚云没有马上说话。他打开桌下的一个暗格，按下某个按钮。瞬间，解析视界显示，整个房间被一层致密的魂力屏障包裹——隔音、防窥视、甚至能干扰大部分探测魂导器。
顶级配置。
“现在我们可以说些真话了。”楚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林墨，从你进学院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你了。”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表情保持不变。
“您的意思是……”
“你的眼神。”楚云直视着他，“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你看待魂导器的角度，你提出的问题，你对符文的理解——都远远超出了你应有的水平。这不是天赋能解释的。”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林墨的大脑飞速运转。承认？否认？还是……
“我做过一个测试。”楚云继续说，声音很轻，“在你交上那篇‘环境介质符文载体’论文后，我在里面故意留了三处错误。很隐蔽的错误，按照你的知识水平，应该发现不了。但你交回来的修订稿里，不仅修正了那三处，还优化了两个我都没注意到的结构冗余。”
他站起身，走到林墨面前：“所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或者说，你背后站着谁？”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
林墨抬起头，迎上楚云的目光。四目相对，他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探究，但没有敌意。
至少现在没有。
“我没有背后的人。”林墨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是我比较喜欢做梦。”
“做梦？”
“嗯。”林墨翻开膝盖上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那上面画着一幅草图——一个环状的魂导器结构，中央是复杂的能量回路，“我经常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这个，我梦到它可以让魂师不用猎杀魂兽就能获得魂环。”
楚云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收缩了。
他接过笔记本，盯着那幅草图看了很久很久。手指轻轻拂过纸面，指尖甚至有些颤抖。
“你梦到的……就只有这些吗？”楚云的声音有些发紧。
“还有很多。”林墨决定抛出一些真正的筹码，“比如一种叫‘分形递归’的计算方法，可以处理超复杂符文阵列。比如‘魂力频谱分析’，能精确测定魂师与魂兽的魂力适配度。还有……”
他顿了顿：“还有一种叫‘深塔’的建筑。我梦见它很高，高到穿透云层，里面有很多人在研究……很危险的东西。”
当“深塔”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楚云的表情变了。
那不是震惊，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终于找到同类的释然。
他走回办公桌后，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块黑色的令牌。非金非木，表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一圈细密的符文。在解析视界下，那些符文散发着极其隐晦的魂力波动。
令牌中央，浮雕着一座塔。
一座向上无限延伸，向下深入黑暗的塔。
“你梦到的，是真实存在的。”楚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深塔——武魂殿最高机密研究机构，成立已超过三百年。它的存在，只有教皇、供奉殿大供奉、以及少数核心长老知道。”
林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赌对了。
“那您……”
“我是深塔第七层‘符文与应用部’的负责人之一。”楚云抚摸着令牌，“三年前调来学院，表面是任教，实际是筛选有潜力的年轻魂师，为深塔补充新鲜血液。”
他看向林墨：“你的那些‘梦’，不是梦。那是深塔正在研究，或者曾经研究过的课题。每一个，都是绝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墨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但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那上午的袭击……”
“是深塔内部的清洗。”楚云的表情冷了下来，“半年前，我们发现第七层有人在偷偷将研究资料外泄。泄密者很谨慎，一直没露出马脚。直到上周，我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我的副手，王铎。”
“他今早应该被控制才对。但显然，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王铎跑了，离开前还想杀我灭口。”楚云冷笑，“那三个袭击者，都是他培养的死士。”
信息量太大了。林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脉络。
所以，刺杀是真的，但不是针对楚云个人，而是深塔内部斗争的外延。审判团可能并不知道深塔的存在，他们的目标只是楚云这个“可疑人物”。而苏琳……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苏琳学姐，她知道这些吗？”林墨问。
“她不知道深塔，但她知道我在调查什么。”楚云揉了揉眉心，“我让她接近你，一是想看看你的真实水平，二是……想试探审判团。”
果然。
“您早就知道审判团在监视我？”
“从你第一次在交换会上提问开始。”楚云点头，“你的问题触及了一些敏感领域。审判团那帮猎犬鼻子很灵，立刻就把你列入了观察名单。我让苏琳给你那些资料，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但我没想到，他们会用那种方式‘警告’你。第二页的那个符号——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
林墨摇头。
“那是审判团的‘清除标记’。”楚云的声音很低，“意思是，如果目标继续深入调查，就将被物理清除。他们不是在警告你，他们是在警告我——警告我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林墨看着桌上的深塔令牌，看着楚云凝重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楚云是不是好人，无论深塔在研究什么，他现在已经被卷进来了。审判团、深塔、泄密者……这些势力织成了一张大网，而他，正好站在网中央。
“楚老师。”林墨深吸一口气，“您今天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楚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斜的太阳。
“两个选择。”他背对着林墨说，“第一，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你‘意外退学’，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忘记这里的一切，做个普通人。”
“第二呢？”
“第二——”楚云转过身，眼神如刀，“加入深塔。以‘预选研究员’的身份，协助我挖出内部的蛀虫，同时……继续你那些‘梦’里的研究。”
他走到林墨面前，俯下身，两人的距离很近：“林墨，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知识从哪里来。我也不问。但我知道，你画在笔记本上的那个‘环’，如果真能实现，将改变整个魂师世界的格局。深塔需要这样的颠覆性思想，这个世界也需要。”
“但代价是，你将正式进入所有人的视野。审判团会盯死你，泄密者背后的势力会想方设法除掉你，甚至深塔内部，也未必都是朋友。”
楚云直起身：“所以，选吧。安全地离开，或者危险地留下。”
林墨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第一世没能抓住家人，在第二世没能完成研究。现在，第三世……
他想起核灾下的逃亡，想起实验室爆炸前的火光，想起这一世醒来时，看到的那片陌生天空。
然后他抬起头。
“我选第二条路。”
楚云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这次的笑，是真心的。
“很好。”他将深塔令牌推到林墨面前，“从今天起，你是深塔第七层的预备成员，代号‘墨鸦’。我是你的直属上级，代号‘云师’。”
林墨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但很快，一股温热的魂力从令牌中流出，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解析视界显示，那是某种身份认证和定位符文。
“现在，说正事。”楚云重新坐下，表情严肃起来，“审判团那边，我会应付。你继续扮演那个天赋异禀但天真单纯的一年级学员。苏琳给你的所有资料，照常研究，照常提问，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
“那真正的深塔研究……”
“每周六晚上十点，来这里。”楚云推过来一张卡片，“用这个权限卡可以打开地下室。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设备和资料。记住，对所有人——包括苏琳——都要保密。”
林墨接过卡片，那是一张纯黑色的魂导卡，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最后一个问题。”林墨将卡片和令牌收好，“那个泄密者王铎，他偷的是什么资料？”
楚云的脸色沉了下来。
“是一份关于‘魂力本源’的研究档案。”他缓缓说道，“深塔第四层‘理论物理部’三十年前的成果。那份档案证明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魂力，可能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原生能量。它来自……别处。”
窗外，太阳开始落山。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暗红。
林墨走出办公室时，天色已近黄昏。走廊里空荡荡的，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手中的深塔令牌在储物戒指里微微发热，仿佛在提醒他，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在走廊另一端的阴影中，苏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手中，一张写满密文的纸条，正缓缓化为灰烬。
灰烬飘落时，隐约能看到最后一行字：
“目标已接触核心。计划进入第二阶段。”
风从窗口吹入，卷起灰烬，散入暮色之中。
无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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